裴该当即狠狠地横了那蛮子一眼,随即摆手:“卿等都下去吧,且容我细思。”他光留下裴嶷、陶侃二人,商议战局。
陶侃说了:“前者探马传报,刘粲渡河的虽是精锐,但恐不足三万之数,应有别军在弘农为渡,为定弘农,固其西翼。今刘粲在偃师不动,我疑其专待别军来合……”
裴嶷盯着地图瞧了半天,便即向裴该建议:“若陶君判断为实,则今刘粲即平原决胜,甚至倚城为守,亦未必是我与豫州军之敌。使君不妨如陆衍等所言,先破刘勋,再向巩县——先不必去孟津——而请祖豫州往攻延寿城。刘粲必然分军来救,此亦可调动其部。否则若待其别军至,其数大于我军,恐怕又生变故。”
三个人并头商议了很久,一直到白日西沉,裴该才终于下定决心,于是写下两封书信,遣人出东门传递——一给阳城山麓的祖逖,二给成皋关的刘夜堂。随即他点起烛火来,擂鼓聚将。
兵贵神速,不下决断还则罢了,既已决定,便当即刻展开行动——就在今夜,不等明天了!
……
当夜正逢满月,清辉遍地,四野透亮,本非夜袭的好时机,但唯如此,敌人才往往不加防备——况且依照裴该的谋划,只是急袭而已,还说不上特意“夜”袭。
终究成皋北门距离“七星堡”最多不过百余步,一冲锋便到了呀。
悬索吊桥其实早就已经发明出来了,但基于物资的匮乏和工艺的落后,这年月大多数城池并未构建以作为防御设施,所以成皋城也是没有吊桥的。北门外的城壕之上,原本搭建了一座简易的木桥,胡军抵达之前,裴该即命人抽去其梁,且纵火焚尽,故此刘勋才只得临时架起木梯,把攻城椎给运过去。
攻城椎很宝贵,上午陷入城壕的那根巨木是很难捞起来啦,午后一度建功,还险些被甄随拖曳入门的那根,则好不容易抢了回来,还连带上面附着的不少残肢断臂……大多数胡兵尸体仍然堆在城门外,还来不及收拾。刘勋也在考虑,是翌日再猛攻一回,争取克陷成皋呢?还是与成皋方面商议,暂且歇兵一日,各自收拾兵卒尸骨呢?终究徐州军也有十数人或战死在了城门外,或负创自城头跌落,遗骨全都在城墙外侧。
当夜徐州方面主攻的,乃是“劫火右营”——甄随暂时是上不了阵了,只得反复关照右副营督王泽:“我特意为汝争来的机会,汝勿懈怠,必要为我营夺得首功!”
这王泽是徐州下邳人,乡绅出身,幼读诗书,七窍里通了六窍,也就比高乐等辈多认识几个字而已,却专好武枪弄棒,于是乱世中仗着家族之势,领头构建了一座坞堡,聚集乡民四百余人。后来裴该率部兵进下邳,当地坞堡主听闻这位使君在广陵的所作所为,无不惊怕,陆续请降,王泽便也在其中。那时王泽当面的是“劫火营”,他亲自跑去向甄随投款,并且献上了不少的宝货和几名美貌侍女。甄随见此人颇有些力气,便即收在麾下,后来大暴兵的时候,累功升为右副营督。
要知道徐州各营正副督乃至次一级的正副队长,虽然大多是平民出身,但真正底层者却寥寥无几——陆和算是个特例,全靠他狩猎练出来的武艺,才会被裴该和高乐看中。普通农民自小难得温饱,体质相对较差,而且也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去习文练武啊,从军后吃几个月饱饭,也不过勉强敷用罢了,想要快步晋升,仍然难上加难。
而且这些普通农民也大多无远志,即便立了些功劳,积攒了几转功勋,也都忙着去替换田地了,升官最高到排长,再往上则既无本事,也乏雄心。
拉回来说,王泽听了甄随的嘱托,当即拍着胸脯,请营督放心:“我劫火本便为全军之首,此去必然建功,何劳吩咐?”其实心里说:怎么就是你帮我争来的任务了?难道你安坐于后养伤,而我此去建功,到时候也要算你一份儿么?你功劳够大啦,何必还如此悭吝……
王泽依照裴该的吩咐,先将两乘大车并排绑在一起,前附多面巨盾,改装得就跟辆推土机似的。城门才一拉开,“劫火右营”士卒们便奋力推动大车,把堆在门前的破碎尸骨尽数推入城壕,然后从车上搬下早就准备好的土包来,将城门前这段城壕填平——原本胡兵就填了一半儿了,既有预谋,当真是方便而快捷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