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面色凝重,想了一想,突然间站起身来说:“我欲前往致祭、悼亡,卿等可随我来。”随即便领着众将吏步出大帐,只见营中距离寨门不远处,地上用草席裹着一具具的尸体——根据陶侃所说,上到“武林营”队长、队副,下到给自己撑船的水手,所有死尸都在这儿了,总计六百四十三具。
裴该见此情景,不禁鼻腔略略有些发酸,他毫无做作之态,当即一撩衣襟,双膝一屈,朝着将卒遗体便拜倒在地。身后众人尽皆大惊——这儿最大也不过一名队长而已,都督怎么拜他?但是绝大多数人也都跟着跪了,只有陶侃、裴嶷和甄随三人仍然有些尴尬地站着侧旁。
好在裴该也就拜了一拜,便即起身,吩咐裴寂取酒来,将三盏酒水洒在草间,以奠英魂。然后他就吩咐:“命陆和以下,‘武林’左右营皆来观礼——再把那些胡贼都绑来,即在英灵前斩杀为祭!”熊悌之那些不便于行的,就安生休养吧,不必过来了。
第十八章 镇胡碑
杀俘不吉,杀降不祥,这个道理裴该自然是清楚的,按其本意,也没想要把外族全都屠尽杀光,甚至不打算驱之为奴——石勒若不为奴,说不定就不会当马贼,也不会造反,从来有压迫必有反抗啊。但昨日一场激战,自己苦心培养、训练出来的士卒死伤甚众,难免愤恨,而且见到那些死者、伤兵后,其他各营将吏也无不切齿,真正人心不可违,士气不可逆。左右不过三百多外族嘛,而且不是平民,全是当兵的,干脆拉过来一并砍了吧。
要不然怎么办?纵放是驱鱼入渊,收为己有……我目前还没有大规模招揽外族兵的意愿,再说了,能不能用还两说呢。
于是一声令下,即将三百余俘虏捆绑着,塞了口押解过来,就按倒在本军尸体面前,随即长刀纷纷落下,首级遍地翻滚——行刑的全都是“武林营”的残兵,陆和本来也想上的,可惜浑身酸痛,胳膊抬不起来,只得作罢。
三百多无头尸体倒下,鲜血横流,渐成小溪,几名文吏不禁觳觫。裴该吩咐裴寂:“取一盏虏血来。”裴寂闻言愣了一下,就觉得小腿肚有点儿打哆嗦,竟然迈不开脚步。旁边甄随不耐烦了,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盏,大步向前,单手提起一具羌尸,把酒盏凑近脖腔,“咕嘟嘟”地就盛满了鲜血,转过身来双手捧着,奉给裴该:“请都督胜饮!”
裴该不禁心里一万头草泥马践踏而过……我靠谁说要喝人血了,你当我是吸血鬼吗?!我确实跟你们讲过:“当饥餐胡肉,渴饮虏血。”那不过是文学修辞啊你个大老粗!就连说这话的岳鹏举也没有真的喝过人血,吃过人肉哪!
当即狠狠瞪了甄随一眼,单手接过酒盏,随即又吩咐:“取一面花罴旗来。”有“武林营”士卒将一面营旗交予高乐,高乐双手持了,柱在裴该侧面。裴该猛地把手一扬,盏中鲜血当即激荡而出,“刷”的一声溅上迎风飘扬的旗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红印。
“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为国而死,壮志感天!旌旗猎猎,志不可夺,所留虏血,勿使磨灭;青史著名,千古永传!”
从高乐、陆和以下,“武林营”众将吏无不单膝拜倒,高呼道:“谢都督赐旗——我等必为都督效死,为同袍复仇!”旁边刘夜堂、甄随等人,则个个露出了艳羡之色。
裴该随手拋掉酒盏,双手搀扶陆和起身,突然耳听裴嶷说道:“使君,乌云闭合,恐是欲雨啊。”
裴该抬起头来朝空中一望,果见浓云翻滚,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怪兽一般,天色明显黯淡了下来。他一直蕴含在眼眶中的热泪不禁滚滚而下,于是也不顾风度了,当即双臂张开,仰天大叫道:“看吧,英灵感天憾地,就连老天也要落泪了!”
……
后世各种煽动人心的法子,裴该知道得多了,虽说这次杀俘祭旗并不仅仅是作秀,有一半纯出真情实感,但他也知道,光靠精神蛊惑,而没有物质奖励,军心不可能牢固,士气也是不可能长久维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