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贡的口舌之利,那是连裴该都深感诧异的,当下一番侃侃而谈,说得谢风是连连颔首,精神头不由自主地便振奋了起来。而且他从此就改变了对待王贡的态度,二人日益熟络,仿佛已是多年老友一般。
王贡此番从征,裴该给他的命令就是去游说曹嶷,要曹嶷背汉而附晋。当然不期望那种乱世军阀会因为疑兵的威吓,以及使者的游说就打开广固城门,倒戈来降,但只要表明了从晋的态度,短时间内他就不会再向南方用兵,而北岸邵续所受到的压力也可以略略减轻一些。邵续腾出手来,便可尝试西进以攻石勒——只要把石勒牵绊在河北,此番北伐就算是赢了一半了。
大军沿着泗水和沂水北上,途中并未遭遇什么强大的势力,顶多一些坞堡主闭寨自守罢了,谢风也懒得搭理他们。王贡多次自告奋勇,前往坞堡游说,要对方交出部分粮秣来助军,并且派出人质,跟随大军前行。不多日便即进入东莞郡境内,曹嶷的老巢广固城,就是建构在东莞的西北方,临近齐国。曹军多路游骑驰出,在徐州军附近逡巡,全都被谢风遣兵驱散了。当兵至临朐的时候,距离广固城不过四十里之遥,谢风扎下大营,便待遣王贡前去游说。
谁想王贡还没动身,突然有哨探来报,说一行七八人前来拜见营督。谢风瞥一眼王贡,心说曹嶷那么识相,抢先派人过来了么?倒省得王先生你多跑一趟啦。
当即召唤此行首领入帐,定睛一瞧,是个士人打扮。王贡问道:“汝可是广固王将军遣来的么?姓甚名谁,任何职司?”
对方闻言微微一愕,随即躬身答道:“非也,小人徐玮,乃奉掖令之命,前来拜见将军。”
第五章 势如破竹
天子口谕,尚书草诏,相国核准、用印,是年十月,汉国以皇太弟刘乂为行军元帅,御史大夫陈元达、金紫光禄大夫王延、前太尉范隆、前大司马刘丹为将,发精骑六万,号称二十万,离开都城平阳,南下抵御北伐的晋师。
诏命送至东宫,刘乂拜伏领命,然后瞧瞧从征名单,他就有点儿迷糊……四名副将当中,只有刘丹一人是匈奴族将领,其他三个都是中国人,而且纯属文士,范隆虽勉强有过从征经验,也从来没打过胜仗——我第一回上战场,你不得多派几名沙场宿将辅佐啊,派一票官僚来能有蛋用?
隔了几天,刘乂前往校场点检士卒,这下子彻底出离愤怒了。
号称给他六万精骑,其实匈奴本部骑兵只有不到三千人而已,其余各族的步卒两万余,多是些老弱之辈,小的还不到自己肩膀高,老的连胡子都全白了……最可恶是另调三万氐、羌从骑,那都是按其各部总人口算的,真正能够带上战场的估计连两成还不到……
刘乂急派自己的东宫太傅崔玮前去相国府提出抗议,刘粲却连见都不见,只命靳准出来敷衍,说太宰刘易和大司空呼延晏要率匈奴兵防堵北方的刘琨南下,皇城宿卫自不可动,新设十七营(辅汉,都护,中军,上军,辅军,镇、卫京,前、后、左、右、上、下军,辅国,冠军,龙骧,武牙)也必须留镇京师,根本就不可能派给你啊。兵就这么多了,爱用不用——难道皇太弟打算抗旨不遵么?
崔玮怒气冲冲地空手而回,便与同僚太师卢志、太保许遐一起求见刘乂,说:“南军号称十四万,料也不过五六万而已,若真出六万精兵与殿下,即无宿将,亦不难摧破之。但相国所与,竟然只有这点点老弱残兵……且不按例与殿下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名号,却生造什么‘行军元帅’衔出来,恐怕难以调动沿途兵马……此意分明欲害殿下!”
随即三人就劝说道:“往昔主上以殿下为皇太弟,不过是借殿下的声望,以安众心罢了,其实属意晋王(刘粲)久矣。相国之位,自从魏武以来,便非人臣当居之官,主上本发明诏,置之以为赠官,如今却又突然授予晋王,使晋王的威仪超迈了东宫,复置太宰、大将军及诸王之营(宿卫十七营都以刘聪诸子为将)为其羽翼,则殿下之不得立,其意甚明了!
“若仅仅不得立还则罢了,只怕不测之祸就在眼前,殿下应当早为之备。如今诸王年齿尚幼,十七营之兵可以轻易夺取;相国轻佻,遣一刺客便可取其性命;大将军(刘聪子渤海王刘敷)每日出城弋猎,其营也可袭而有也。只要殿下有意,则两万精兵立时可得,便即擂鼓以攻云龙门,宿卫之士孰敢不倒戈相迎?大司马(刘曜)在外,不足为虑也。”
然而刘乂却下不定发动政变的决心,沉吟良久,最终还是斥退了崔玮等人,召陈元达等四名副将前来商议。前太尉范隆不禁苦笑道:“我等皆与相国有隙,且曾上奏请罢靳准等,勿使中官干政,相国此举,是欲将我等一网打尽吧。”御史大夫陈元达可算是胡汉朝第一的诤臣,当场怒不可遏,直接命车入宫,要去向刘聪告状,却意料之中地被王沈、宣怀等人拦阻在了殿门之外,饶是他喊哑了嗓子,终究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