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示对王敦的尊重,裴该出营相迎。只见来人身量不高,小脸小身板,一套公服穿在身上显得格外宽松,衣襟带风,竟然别显倜傥风流;看年岁不过三十上下,白面无须,只在唇上留了两道短髭,最显眼是一双凤目,如睁似闭,几乎就瞧不清他的瞳仁。
二人相向见礼,裴该就问:“卿为王公幕宾,不知身任何职,如何称呼啊?”
来人微微一笑,自报家门说:“见任左将军铠曹参军,吴兴钱凤。”
裴该闻言不禁一愕,随即笑道:“原来是钱世仪,久仰大名。”
说起钱凤来,在这年月声名尚且不显,他是被同郡沈充推荐进王敦幕府的,深得王敦的信用。裴该还大致记得史书上论说此人的话——“知敦有不臣之心,因进邪说,遂相朋构,专弄威权,言成祸福。”“邪说”不“邪说”的,得看站在什么立场上,但总之王敦两次谋逆,这个钱凤都是主要的撺掇者无疑了。
可以说,钱凤钱世仪是王敦的谋主,那么王敦特意派他过江,一则可见对裴该的重视,二则也必有要紧话欲与裴该相谈。裴该为此才略略一愕,随即便将钱凤迎入大帐,寒暄几句后,先问:“第五盛长可至彭泽么?不知王公欲如何处置他?”
钱凤淡淡一笑,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事儿似的,随口答道:“已勒死矣。”
裴该心说果然不愧为王处仲,胆量真大,下手真狠!他本来把第五猗送去彭泽,就是有借刀杀人之意,正如荀崧所说,人好歹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四州都督,不可擅自加害啊,但就这么放他安然返回长安,裴该心中又颇感不忿,所以啊,就让建康来决定该怎么处置吧。相信自己这一招,王敦、钱凤等人不会看不破,很有可能将第五猗押赴建康,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王导——可没想到王敦自己就动手了。
钱凤貌似说得很随意,但潜台词分明是:我家王公就是这么横——你要借刀,便借予你又如何?王公才不会在乎哪。裴使君且掂量掂量,是否要与王公为敌啊?
裴该心中暗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却笑着说:“我昔日曾于王茂弘公言道:‘琅琊王家如蟠龙卧于江上,首在扬州,心腹在江州,而尾在荆州,惜乎其尾尚且不全。’今我既杀杜曾,王世将乃可全收荆襄,则龙尾全矣,可喜可贺。”
钱凤闻言,眉心微微一蹙,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才好。
第三十八章 琅琊与东海
钱凤自诩智计之士,此番受命过江,原本并没有把裴该放在眼中,但谁想才一见面,裴该说了句话,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才好。
关键是裴该提到了一个很容易引发歧义的词汇——“琅琊王家”。他若说“琅琊王”、“琅琊王府”,那当然是指的司马睿,司马睿坐镇建康,身为陕东大都督,说他如蟠龙卧于江上,于理甚合。但说“琅琊王家”,却容易被理解为“琅琊王氏”,如今王导在扬、王敦在江、王廙在荆,首尾呼应,也可说全占江南,但便不当以“蟠龙”作比了。
倘若裴该直言“琅琊王氏”,钱凤必然反诘,说裴使君此言不妥啊,王氏本无野心,怎能类比为龙呢?三王而据三州,不过是偶然巧合罢了。但如今裴该却说“琅琊王家”,倘若本意就是指的司马睿呢?钱凤若是误会了,加以辩驳,那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而若他认同裴该所言,裴该却实际是指“琅琊王氏”呢?
故此无言可回,只得扯开话题,说:“杜曾殄灭,多得裴使君之助,我家明公深为感佩。然不知裴使君本据徐方,为何要到荆州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