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裴该向来都对祖逖推崇备至,受其影响,卞壸自然也不敢轻忽祖逖在军事方面的建言。但他仍然扯着裴该的缰绳,劝说道:“使君为一州之长,不当亲动,当由卞某代君出城御敌。”
裴该笑一笑:“多谢卞君好意了。然而我虽为刺史,在县中却并无威望……”因为他前半年都一直在扮演纨绔啊——“县民之心,都依赖于卞君。我若出战而败,卞君乃可接过城守之责;卞君若败,人心必乱,则恐淮阴不可守矣!”
裴该考虑得很细致,所言也确实有其道理,卞壸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也就只好放开了手,再次深深一揖:“如此,使君保重,卞某在城中静候使君佳音。”
裴该就此上马,领着六七名部曲绝尘而去,到蒋集岗和“厉风”、“劫火”二营会合——他已经派人去传过令了,命刘夜堂、甄随二人在还渡淮水南岸之后,先分出一支小部队,把缴获的财物和掠取的民众,全都押送到县城来,主力则退至蒋集岗,凭险立阵,以待来敌。
……
这年月的通讯水平非常落后,效率极其低下,还幸亏淮阴县里不算缺少马匹,而通过淮水上游弋的船只,也同样可以用比奔跑更快的速度传递消息,但即便如此,等裴该出城的时候,太阳都已经爬得老高了。十数里外,胡汉军已然通过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地区,涉渡过了泗水,踏入淮泗乡中。
支屈六身先士卒,是最早一批登上泗水西岸的,他转过头去,眼望着水流奔涌,无数人马在其中载沉载浮,缓缓地朝岸边靠近过来,不禁双眉一蹙,“啧”了一声:“泗水易渡,淮水却难……”心说是不是应该去抓几个当地人来做向导,帮忙领路啊?但大军所至,老百姓全都藏起来了,这一路上竟然就瞧不见几个人。
而且那些粗蠢乡民,大多无见识,甚至于一辈子的活动范围不出本里,即便捉来当向导,恐怕也领不了几里路程……
昨日在淮水北岸,远眺淮阴,就见南岸燧堡火光连绵,防御得颇有章法,绝非可以一蹴而倒的木台土垒,再加上淮阴守将是那个裴该啊……支屈六一直以为裴该智比诸葛,所欠缺的可能仅仅是临阵对敌的经验而已。但据说诸葛亮初出茅庐,就能在博望用火,大败曹军,支屈六虽然对自己的指挥才能颇为自信,但是否能够比得上当年曹魏阵营中威名赫赫的“盲夏侯”呢?
对面是诸葛亮,军中却并无夏侯惇,这仗可是很难打呀。然而既已接下了张先生的托付,支屈六又势不能只是远远瞧一眼淮阴县城,便即转头离去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挺进吧。
当日蘷安为主将,支屈六为副将,率军攻打峄山,于山南顺利击破郗鉴所部,生俘郗道徽,随即挺进十数里,又把郗家军的粮屯给占据了。但可惜与传言不符,所获粮谷,即便加上稗子、干菜,也还到不了五千斛。蘷安不禁顿足,说咱们就抢这么点儿东西回去,可怎么向明公交待啊?下令支屈六,你率本部兵马再南进一二日,看看能不能把从峄山撤下来的老百姓,掳个几千人回来。
支屈六不解地问道:“军中本已乏粮,又何必劫掠人众?难道说……”说着话双眉一吊,目光中流露出惊恐之色——你不会是想拿人肉充当粮食吧?!
吃人这种事情,正常人类不到生死一线,是谁都干不出来的,即便想一想那也是罪过。石勒军中虽然粮秣将尽,倒还到不了必须吃人的地步,而就算要吃,也是被迫吃尸体,不会有谁想到拿活人下锅。事实上史书中记载的几次军队吃人事件,要么主将是疯子,士兵未必知情——如唐末的秦宗权——要么只是为了泄愤——如王弥之弟王璋。
就理论上来说,一支军队想吃活人,不必去抓老百姓,身边儿不都是大活人吗?还不等把老百姓下锅,这支军队自己就会因为内斗而崩溃了……
蘷安和支屈六同在石勒麾下已经快十年了,相互间都很了解对方的脾性,所以支屈六只是眼神流露,蘷安当场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不禁勃然大怒:“汝以我为禽兽乎?!”我怎么可能会起意拿人来当粮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