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信若是张宾所回,此人心险、志广,裴该恐怕很难从字里行间读出任何隐藏用意来——即便读出来的,说不定也得反着去理解才能有一定准确性。但程遐虽然在政争方面颇有所长,论及对大势的把控,就差着张宾不止一筹了,再加上这家伙私心重,就很有可能将此事按下,既不向石勒禀报,也不向石勒进言。
裴该知道,自己驻军淮阴之事,肯定瞒不过石勒、张宾——这年月通讯水平再差,有两三个月的,石勒也应该得着消息了吧?他很有可能因忿兴师,说不定连张宾都拦不住——裴该对自己引怪的水平还是颇有自信的,因为此前把那二位都耍得太狠了——则程遐在回信中,多多少少将会有所透露。既然读不出这层意思来,就说明石勒短期内还并没有拼着损失惨重,也一定要砍裴该脑袋祭旗的决心。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敢放祖逖明年开春后就离开?倘若石勒大军南下,有祖逖在,即便打不过,也不至于会败得太过难看吧。
第三十四章 涟漪
裴该要祖逖答应自己三个条件,才肯放他挥师西进。第一个条件是:“只许君带两千军西向……”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完,随即就补充说,祖士稚你把自己苦心训练成军的两千精锐全都带走,那可不成。目前淮阴所有的三千多兵马,必须各部分拆,打散了重组,你再统一训练到开春,然后留下同样能打的一千多兵给我。而且——
“淮阴本地之卒,君可尽数携去,我一个不留。”
他们在长江北岸招募了两千流民,北上于路收拢,以及进入淮阴后再招募的,大概五百多;此外要求各坞堡服兵役,助守县城,也拉来了五六百人,对于这些人裴该一点儿都不放心,希望祖逖全都带走才好呢。
卞壸皱眉问道:“彼等既是本县土著,父母妻儿都在县内,则一旦遇警,必能苦战不退,何以使君不肯留?”
裴该撇嘴道:“彼等家眷都在各坞堡中,设有警讯,卞君以为,是会为我固守县城啊,还是散归各堡去啊?”
卞壸恍然大悟,忙道:“是壸短视了,使君所言是也。然而……”顿了一顿——“昔日向各坞堡要求彼等来县,本说守卫县城,以及淮上烽燧,今乃驱之离乡而去,彼等可肯从命么?”
裴该笑笑:“是否从命,端看祖君如何驭兵了——且不必提兵进兖、豫,只说去定临淮、下邳、彭城等郡国;我是一州之长,遣卒定州内郡县,名正言顺啊,谁有异议?”
祖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是我所识之裴文约也!”早就知道你这小家伙很有心计,所以我才愿意带着你北渡长江,谋复中原。可是等到了淮阴,你各种装神弄鬼的,也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么,全无昔日并榻而眠、指点江山的风采,我都快有点儿失望了,还琢磨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如今听你这些谋划,是往日的裴文约又回来啦,甚好,甚好。
“文约之命,逖安敢不从?”我就听你的,这一冬天再把各部兵卒都打散重编,好好训练一番,开春后我把本地兵全都带走,一个不留。
裴该心中暗喜——只要把这票碍眼的家伙全都拉出百里之外,我下一步计划便可以开始实施了!
随即便曲起第二枚手指,说:“若城防未完、烽燧未毕、巡船未造、春播未终,我绝不放祖君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