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何以为卿,我又何以为我?”他不禁重复了一遍裴该的问话,然后就紧锁双眉,沉吟不语。众人鸦雀无声,都在等着卫玠反驳裴该呢,可是左等不闻卫叔宝发言,右等不见卫叔宝开口,那边裴该酒都喝了三杯了……
贺循还以为卫玠是在论玄上被难倒了,只是找不到台阶下,于是站起来打圆场:“天地之道,恢弘深远,非我等所能管窥也。今日良辰,请诸君胜饮几杯。”
大伙儿都把酒杯举起来了,只有卫玠维持着冥思苦想的姿势,迟迟不动。纪友低声提醒他:“叔宝兄,请胜饮。”连说三遍,卫玠才反应过来,但他并没有去碰酒杯,而是目光茫然地望望纪友,又转过来瞧瞧裴该,然后猛然“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血沫子!
这下子大家伙儿全都傻了,就连裴该也吃惊不小——唉,我竟然把卫玠给说吐血了,我有那么大威力吗?赶紧伸手轻抚他的后背。卫家两名童子原本侍奉于后,见状手足无措,其中一个当场就哭出了声,好在还有几名老成的仆役就在附近,赶紧冲上来扶起卫玠,然后连声告罪:“我家郎君体弱,想是受不得山上的风……我等这便搀扶他回府,去请医者诊脉。”
一场欢会,就此中途而散——卫玠是主宾,他吐血而遁了,别人还好意思继续喝酒流连吗?而且卫玠一走,裴该也不想多呆了,同样借故离席,这剩下的都是江东熟人,何必继续留在山上呢?也便纷纷告退。
卫玠是被仆役背下山的,裴该则是自己遛跶下去的,才走到半山腰,那个卫循又追上来了,拱手恭维道:“今日聆听裴……文约兄的玄旨,不胜欣悦。仆是倾向于崇有的,无有的空无又有何用?”裴该随便笑笑,明知道对方在说瞎话,却也懒得戳穿。
下山之后,他就登上牛车,卫循反复说了好几遍:“改日当往府上拜访。”裴该点点头,也不便直接回绝。等牛车起步,行不多远,就见卫玠的车还在前面慢慢晃荡呢。裴该打开车厢门大叫道:“既然有病,何不早归府中,延医诊治?这般迂缓,耽搁了病情,如何是好?”下令,咱们超车,随即又喊:“我来为叔宝开道,可紧随我来!”
第十三章 辩杀卫玠
裴该一声令下,拉车的健牛便即撒开四蹄,狂奔起来。这儿距离城中心也不过几里路程,牛车短途疾驶,速度不亚于马车,几乎是一眨眼,他就蹿近了自家宅邸——比来时快了十倍还不止。
直到驶进了闹市区,速度才被迫放慢下来,但仍然很骇然,行人纷纷惊呼闪避。卫家是住在城南的骠骑航附近,裴该一路开道,直到把卫玠安全送至府门前,看见仆人把他抱进去,这才掉转牛车,启程归家。
然后没几天就有消息传来:卫叔宝死了。
建邺城内,很快就又流传起了一句民谣,叫:“裴该谈玄,卫玠殒身。”裴该对此语是嗤之以鼻啊——“鸟语南音,都不押韵嘛!”
……
那么卫玠是不是被裴该“弄”死的呢?也是也不是。
其实卫叔宝倒不至于那么气量狭小,回答不出对方的问题来就要气得吐血,但玄思这种事情,最是伤神,所以他娘王氏就时常严令他不得开口,也不准多想事情。这回还是王氏仍居江夏,没跟着到建邺来,卫玠才起意召集江东才俊游山,想要趁机一舒渴怀,好好谈谈玄旨的。
而且卫玠身体虚弱之病,本来就是先天不足再加上玄思成狂所致。《世说新语》有记载,他还在少年的时候,就曾经问未来的老丈人、尚书令乐广啥叫梦,乐广告诉他,梦其实就是想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卫玠追问道:“身体和精神都未曾接触过的事物,都会在梦中出现,怎么能是想呢?”乐广答道:“想是梦之因,但不是梦本身啊。好比说人不会梦见乘车进入老鼠洞,也不会梦见捣碎姜蒜去喂铁杵,就是因为从未想过,所以没有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