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同样是一个年轻人,相貌按照这时代的审美标准来说,可谓俊秀:首先方面广颐,肤色甚白,其次双眉疏朗,凤睛清亮,鼻直口正,唇上、颔下的胡须因为从未刮剃过而显得柔软细密。
他当即就被对方辨认了出来:“裴文约?”
呼唤其名的青年官员随即面孔一板,训斥道:“卿为钜鹿成公之子,官拜散骑常侍,爵至南昌侯,卿父有大功于国家,有大德留著汗青……古语云:‘君子死,不免冠’,卿为何如此畏缩、惶恐,竟然孤身而箕坐在这里呢?”
那裴文约板着一张死人脸,一张嘴,话语却莫名的诡异:“你丫说什么屁话哪?”
另一名青年官员扯一扯同伴的衣袖,撇嘴道:“日间撞见满山遍野而来的胡骑,裴文约吓得肝胆俱裂,据说已然疯癫啦。卿又何必与这般痴人言语?”
裴文约继续喷吐正常的发音和奇特的词汇、语法:“你丫才疯癫呢,你们全家都特么彻底疯了!”
先前训斥他的青年官员不禁轻叹一声:“世人都道钜鹿成公二子,道文可绍继乃父之志,文约可传承乃父之学。如今我等即将殉国而死,本欲邀他一起作诗,也好于青史间留下几笔记述,不想他竟然疯癫了……”
裴文约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殉你妈国!你们就光知道吟风弄月了,你们究竟为这个国家做过些什么了?还跟这儿装忠臣烈士哪?都特么什么xx玩意儿!”
可是想一想,这些话对方未必真听得懂,简直是“明珠投暗”……干脆一咬牙关,双手在泥地里一撑,挣扎着站起身来,戟指相对,用时下流行的语法大喝一声:“汝辈与王夷甫究竟有何分别?生时无益于国,即便死了,也丝毫无害于胡虏——何所谓殉国?!”
……
这位裴文约,大名叫做裴该,肉体虽然属于这一时代,灵魂却来自于两千年后。诚如对方所言,他的真身在白天见到呼啸而至的胡骑,见到滚滚人头、漫天箭雨、满地血泥,当场就给吓傻了,于是一个来自于未来的魂魄,就莫名其妙地突然间夺了舍。
这种现象放在后世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魂穿。
可是裴该的灵魂在占据了肉体以后,打量身周,却不禁欲哭无泪。这可能是史上最苦逼的穿越了,即便写到小说里去,也除非开篇就大开金手指,否则根本没有翻盘的可能……不,别说翻盘了,连活路都几乎被彻底断绝!
他一开始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因为晋军的数量实在太多,武器装备也颇为精良,胡骑不过寥寥数千而已,只要自己能够说服几百人聚集奋斗,想要杀出重重围困应该还是不难的吧。可是随即就通过脑海中支离破碎的这一世的记忆,大致搞明白了自家的身份——散骑常侍、南昌侯,听这名号貌似挺唬人,其实不过庞大官僚群体中一名毫无实权的闲散文员罢了,而且只通文事,不明武道,就连一名中层军官都不认得,要怎样才能让那些彻底吓破了胆的兵卒听自己的话呢?
曾经试着跑去跟几个浑身浴血、满脸绝望的大头兵搭话,对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跪下来磕头;到处寻摸中下层军官,可是晋军的编制早就被打散了,几乎没有一名军官还找得到自己的下属……然后才一表露出想要冲杀出重围的意愿,就被军兵和同僚们给当成了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