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之路,数千游魂似的队伍迤逦而行,浩瀚的原始森林中,零零碎碎的日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在地上,人们的脚下散发着一股股落地树叶和腐烂树干的臭气。
七八月的岭南,时晴时雨。有时候,烈日把大地烤得像蒸笼似地,在森林里闷得宁人窒息,一个月没洗的衣裳紧贴身体,由于出汗过量,士兵们口干涩发苦,舌头根贴着上腭,喉咙能喷出火来,遇到林中积水,争先恐后地去喝。
结果到了晚上,便统统闹了肚子,腹泻不止,到天亮时,已经死了十几人,剩下的也浑身污秽,瘫软走不动路了。
随着身后大象的吼叫越来越近,众人不得不抛下重病者,吸取教训后,他们只敢饮活水。
还有雨水。
天气变幻莫测,雨季再度袭来,遮天蔽日的密林也挡不住雨水倾泻,天空像是被捅破一般,丛林变成一片泽国。士兵们缺乏雨具,也无处藏身,只能任其冲刷。
松软的泥土经雨水浸泡,更加难走,一脚踩上去,软泥没及脚背,像陷在沼泽里。掉队的人越来越多,行进序列和部队建制也被打乱,各部队混杂相间,埋头朝前赶路。
但绝望继续袭来,山洪冲毁了来时的路,秦军只得改道而行,他们开始迷路,整天在森林中打转。
浑身涂着泥彩的西瓯人仍不时出现,像鬼魅一般,杀死数人又离开。他们的袭扰造成大量伤亡,但更多的人,却是被“山林”杀死的。
未下雨前很少见的蚂蟥,雨后蚂蟥遍地皆是,不断向人攻击。岭南的旱蚂蟥在未吸人血时像一根绣花针细小,它们一头吸在小草或树叶上,一头悬在空中搜索,秦卒走路擦着小草或树叶,它立即吸附在衣服上或手脚上。初时人无感觉,等旁人瞧见提醒时,蚂蝗已吸饱血,有一指粗寸多长,狰狞可怖!
白天已如此艰难,到了晚上,原始森林里更是恐怖。那些白天藏匿在草丛中的蚊虫扑面而来,巨蚊有蜻蜓大小,飞动时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无论怎么驱赶,它都会伺机归来。又尖又硬的长嘴刺入人体,片刻时间,就能把干瘪的肚皮充盈成一个鲜红的血球,而被刺的地方立刻起个大包,又痛又痒。
蚊虫是疾病传播的载体,到了此时,热带雨林中真正意想不到的可怕灾难也接踵而至:脚气、恙虫病、斑疹、伤寒、疟疾、痢疾,每天都在无情地折磨着这支军队,让一条条生命倒在半途。
当陈婴他们再度找到北上道路时,发现这已有友军撤离的痕迹:每天都能看到几十具尸体,一般是单个的,而在被瓯越人袭击的宿营地,则是连片成堆,尸横相聚。
初死时,人的肤色是惨白的,两天之后,特别太阳暴晒,雨水浇灌后尸体膨胀,皮肤变黑,溃烂淌脓水,接着,苍蝇云集,满身蛆虫或蚂蚁,不久只剩下一架白骨。
大军这时候已断粮一月,初有战驮马百匹,入山后逐日宰杀食殆尽,偶尔打到野兽塞牙缝,更多时候,就只靠野菜、竹笋、芭蕉等充饥。实在没得吃,苔藓也能放进嘴里,再用凉水灌满肠胃,直饿得头晕脑昏,眼冒金星,双腿发颤。
为了活命,便有人偷偷割路边死去的袍泽人肉充饥……
陈婴和手下人也吃了,或许是报应,吃得最多的屯长病了。原本健壮的他,常突然倒地呻吟、发抖、流泪,但只要在地上躺上半个时辰,便自动消除,可以继续行走,只是再无法进食,吃一点东西就会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