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豺有些不悦的横了张宝一眼,只觉得这儿子早过而立,却仍全无城府,不过在看到其他将领们一脸关切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冷笑:“晋军自以仁义王师标许,所见城外贱民蚁拥求庇,又怎么会弃之不理。其军久在河南,少历河北酷烈风雪,寒冬未出,本身也不过只是勉强维持罢了,更兼不知国中虚实,又怎么敢轻率妄进。”
听到张豺如此回答,几名将领甚至包括各自身后兵卒俱都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然而张豺看到这一幕后,心中更是一凉,甲士尤重一腔气势,可是如今信都城内将士却已经未战先怯到了这种程度,眼下不过只是依仗晋军还未发动进攻,城内局势尚可维持,一旦晋军真的攻来,真能奢望这些将士能够死战固守?
张豺这一份忧虑自然不会显于面上,他的儿子张宝却已经咧嘴笑了起来:“吴越岛夷又哪有什么资格做大势之争?两国争雄,竟然还滥发虚假仁义,贻误战机,难道真以为邀好那些伧民就能仗之横扫河北?信都北境仍然不乏野伧游荡,既然如此,不妨再遣军众外出驱逐向南,给南贼再增负累……”
近遭几名将领闻言后眸子俱都一亮,纷纷发声盛赞少将军策略高妙,更不乏人主动请缨,似乎想要即刻便出城寻找驱逐难民南下。
这无疑更令张宝神采飞扬,正待要张口继续发挥,却陡然发现其父望向他的眼神已是眼白居多,这分明是他在闯下大祸后才会看到的眼神,心中顿时一凛,忙不迭闭口不敢再说话。
“晋军虽然还未北上,但城外也不安全,不言那些游荡不定的强梁盗匪,单单扶柳城……目下城中尚可维持,还是不宜分兵过甚,固守此中,等待四方勤王毕集才是正途。”
张豺视线闪烁着望向众人,他哪里不清楚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特别其中几个态度踊跃想要引部出城者,本就不属于张氏嫡系部曲,而是在护国寺变故前后被张豺临时调入城中。
只有张宝那个蠢物才会相信这几人是真的盛意拳拳,希望能够帮助信都摆脱厄难,张豺心里却很清楚,这几人大概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且对信都还能否维持得下去已经彻底不抱希望,若真轻纵这些人率领部曲出城,转身直投南面晋军都有可能!
当然,这些人已经了无战意、心生异念,就算将他们强留在城内也是一桩隐患。但总好过放纵他们投靠晋军之后,将城内虚实尽皆汇报晋军要好得多。
张豺没有采纳张宝的妙计,几名将领都难免失望,但也不敢再作强求。他们此刻的确是满怀懊恼,此前贪于张豺所许诺的名位诱惑才引众入城为之壮势,可是眼见到城外那些豪强趁着城中混乱而哄散一空、再得自由,而他们却要坐困这全无希望的愁城,衣食都将难以维持,更要时刻担心晋军大部围城。
四方勤王?这也不过只是一个笑话罢了,就连近在咫尺的扶柳城羯军都全无要向信都靠拢的迹象,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勤王援军会傻傻跑来信都!
打发了城防诸将后,张豺便在亲兵们簇拥下离开城墙范围,直往护国寺方向而去。沿途所见不乏国中权贵指使家奴所架设的路障、巷防,如今整个信都城早被此类乱七八糟的简陋防事划分成大大小小的区域,甚至就连中使宣诏都难畅行城中。
护国寺的防事又经过一番加强,已经成了信都城内一处独立坚堡。此前那一场事变发生后,各方对究竟将主上石虎软禁何处迟迟都不能达成共识,索性便就直接留在了护国寺,包括皇后刘氏并监国太子石世也都在此中。
至于对外公布的主上归苑,不过只是为了防备城中一部分羯国权贵狗急跳墙、争夺主上而故布疑阵罢了。
眼下的禁苑中,只有那个已经被架空的魏王石苞留守,而石苞对此安排也是分外满意,整个禁苑完全由他作主,更让他有种把持国务枢密的满足感,更不要说苑中珍器、美人所带来的享乐。
作为羯国目下中枢所在,张豺索性也以护国寺为家,家人老小俱都迁居此中,并由他的长子张苌率领门下最精锐嫡系的部曲负责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