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不必跟我说,乡情多少,早前城里血斗也都无剩。就算我还记得旧年乡亲情谊,你家这罪实已经在王师籍上载录,王威锄奸,那也不是我能插嘴阻止的……”
潘甲讲到这里,满是血水的脸上挤出一丝稍显狰狞的笑意:“老子一命在此,要打要杀你们随意。我为王事死,胜过乡贼通羯太多,家门妻儿老幼都有供养……”
中年人听到这话,脸色更显严峻,怒气翻腾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才顿足道:“是谁打伤潘氏贤亲?”
听到潘甲口中透露出的讯息,由不得中年人不紧张。羯国国势江河日下,这是不争的事实,毕竟羯主迁都之际,下令收拢冀中郡县乡民随往信都,已经将羯国国势颓败毫不掩饰的坦露于郊野小民面前。
即便不考虑晋、羯谁是国祚正统,大凡上了年纪的河北生民都还有记忆,几十年前永嘉之际,也有大族仓皇南逃,之后便是兵荒马乱的大祸连绵,最终羯国成为这片土地上的新主人。
现在旧事重演一遍,只是逃窜的方向却从南换成了北,似曾相识的旧事涌上心头,未来谁又会是河北新的主人自然不言而喻。
更何况羯主石虎唯以暴虐维系统治,对于河北晋人本就全无仁慈可言,一旦稍露虚弱姿态,自然人心丧尽。所以哪怕是这些县郊野民,也实在不看好羯国前途。
至于暗通羯军,那也是事出无奈。王师虽然攻克曲周,但却并未下覆郊野,他们这些乡斗落败的民众们在羯军铁蹄之下仍是全无自保之力。
而那些羯军非但没有打杀残害他们,反而任由他们求生于荒野,只是喝令他们将一些信报稍作通传,若是做得好,甚至还能获得一些奖赏。
大势如何,对他们这些乡民没有太大关系,能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更何况他们生人至今也完全没有收过晋军王师的恩惠,甚至连出卖都谈不上,更不要说还有报酬。
在他们看来,晋军王师纵使报复,那也应该去找上白的羯军,未必会注意到他们这些伧寒之众。就算未来羯军被打退,晋国完全占据此处,时过境迁之后,他们私通羯军的事迹也未必就会被察知,届时再安心再做晋国顺民即可。
可是现在听潘甲说,晋军已经知道了他们向羯军通风报信的事情,甚至已经准备进行打击报复,他们又如何能够淡定?
出于对晋军王师的忌惮,这营地中的孟氏族人可谓前倨后恭,让人帮助潘甲等人处理伤势,之后又礼敬非常,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得知更多详情。
潘甲或还谨慎少言,但其他两个随从在前后截然不同的待遇中已经有几分忘形,言中多透露出曲周县城的现状。
在场孟氏族人们在听闻种种后,心情也多有复杂,姑且不论这两国相争的势力如何,最起码在对待他们这些寻常乡民的态度上,王师的确要胜过羯军良多。可恨潘氏人多势众,窃据县城,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游荡郊野沦为羯军耳目。
这一夜,营地中几个话事人都是了无睡意,凑在一起商讨该要如何应对。他们不是不想投靠王师,但眼下曲周四边形势仍是南弱北强,更何况他们罪事已经被王师察知,还有可能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