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儁听到这话,心中不免更骂,甚至忍不住要直接开口问出是否他父亲已经做好了牺牲他的准备,甚至连他的继选都已经有了预定?
但他虽然气急,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心知一旦说出这些话来,只怕自己当时便要性命不保。慕容皝只是敷衍回应,没有言及具体的布置如何,慕容儁小作试探后却也不敢再继续追问,以免暴露更多他的真实心迹。
但他还是想做出一些挣扎努力,膝行上前,趴在父亲的大腿上抱手吮指,语调不乏悲戚:“儿子此行,祸福难测,或难再有归见阿爷之日……请阿爷一定自珍,诸弟或有庸劣,但也不乏少壮,若儿不能归奉父王,也请阿爷不要长久悲怀……”
眼见儿子如此真情流露,慕容皝心中也是不乏悲伤。此行之凶险,他自然也深知,他虽然是野心大过了人情的枭雄人物,但并不意味着就全无舔犊之慈,他俯首将儿子揽于怀内,连连拍打其背:“临行在即,我儿勿作颓言。你去之后,当思老父日夜西望,盼我壮儿凯旋,虽山川远阻,无伤我父子深情……”
慕容儁作态良久,没有听到父亲口中讲出他最希望听到的话语,悲情流露形于面上,到最后泪流满面甚至已经不再是虚假作态,他是真的对这所谓的父子情深感到绝望了。
慕容皝自是满怀雄心壮志,些许情绪的流露也并不沉湎太久,在安慰儿子一番后便又转为冷静,吩咐他速速归营整顿部伍,却没有注意到慕容儁在离开的时候,满眼泪水之下已经是浓得将要掩饰不住的怨毒。
慕容儁所提及的高句丽之事,近来也颇令慕容皝烦心。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他有称雄天下之野心,又怎么可能无顾近在身畔的这一个隐患。
其实早年间刚刚接掌部族,慕容皝便已经动念要讨伐高句丽,可是慕容仁割据辽东等郡县作乱,不独让慕容部本身陷入长久分裂,也完全隔开慕容皝用兵高句丽的路途。
这一次好不容易解决了慕容仁,使得部族再归一统,偏偏又赶上了中国形势将要大变,所以慕容皝也真是为此烦躁不已。
高句丽势力不弱,其对外的侵略性并不逊于慕容部,双方早在慕容廆时期便频有战斗发生。之后慕容部本身陷入分裂,慕容皝要承受来自羯国的进攻,而辽东的慕容仁也不得安闲,主要便是防备高句丽的入叩。
今次慕容仁被消灭,辽东一时间还没有建立起有效统治,在东边境域之内便频频出现一些高句丽游众,显然高氏对辽东大有企图。
如果没有对中国的急切念想,高句丽的这种挑衅,慕容皝是绝对不能忍受的。至于现在,在经过诸多权衡之后,他决定还是先西后东,将吸收羯国败亡后的残余势力为首要任务,且将辽东当作与高句丽的缓冲地带,必要时可以放弃一部分疆土。
但这种想法,慕容皝是不敢轻易流露出来,因为辽东是慕容部发源壮大的祖地。早前在慕容仁控制中那是没有办法,可如今既然慕容仁已经被解决了,慕容皝若还要将之放弃,肯定要遭到族人们的反对。
眼下部族之内裂痕本就存在,如慕容评、慕容疆之类,慕容皝想打压他们很久了,只是恐于或给部族带来太大伤害,没有力量应对之后的种种变数才按捺不发。在这样的敏感时期,他自然不敢再贸然激化众怨,攘外之后再谋安内。
眼下慕容皝也只是暂且敷衍讨论来自高句丽的威胁,并不急于定论,相信等到羯国真正崩盘之际,部族众人看到西境大有利好可图,自然会追从他的步调而行。
等到南国沈维周困于易鼎不得不暂收兵锋,慕容部也得趁大收羯国余势而继续壮大,回头消灭高句丽这一隐患要更加从容且有把握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