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河北时流被押送到兴国津的战俘营中来,这其中便不乏张坦的旧相识。毕竟他家便是清河望宗,他本身又是羯国的高级宿将,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如此际遇之下碰面相逢,难免多有唏嘘。
而那些人得知张坦在南面便投降了晋军,自然要忍不住向他打听该要如何自谋求活。可张坦眼下祸福尚是难测,又哪里有什么妙法教授旁人,只能对以苦笑。
碻磝战事,以令人惊诧不已的方式告终,而张坦的心境也是跌宕难平,被事实粗暴直接的教诲了一番之后,他再也不敢妄自揣度后事将要如何发展。
毕竟再怎么有智慧的人,就算有什么判断,也是建立在丰富的阅历旧事基础上,可是很明显,河南的王师之强,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与常识,就算有什么推测,也必然是谬误百出,当此时,反倒不如安安分分的待在此中等候发落。
但如张坦一般想法的毕竟少数,大多数人逢此变故,本能还是要让自己趋利避害,改善危险处境。而眼下王师各路人马尚在外扫荡肃清,也没有太大的精力监控他们,所以这战俘营中,每日都不乏人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能够被关押在此处营地的河北时流,主要还是地方上的乡望豪强,至于一些胡虏出身的羯国臣子,早在王师扫荡途中便被手起刀落的干掉了。
这些人凑在一起昼夜商讨,倒也不是在酿生什么针对王师的大阴谋,他们在羯国本身便是被提防打压的一群人,自然也没有为国捐躯的勇烈。但能够在石虎这样一个暴虐的主上统治下还能存活至今,自然难免就心思多了一些,不乏审时度势之敏感。
他们也邀请过张坦几次,但张坦经受过教育后,更觉这种自谋只是浪费时间、精力,即便出于旧情而列席其中,也都少有发表意见。几次之后,这些人便也觉得张坦敝帚自珍,心中不悦,便开始隐隐将他排斥在外。
张坦乐得清闲,冷眼旁观这些人每日里长吁短叹、长谋短虑,再想到他们多半徒劳,心中便不免生出几分恶趣的快意。
此前的他,甚至已经甘于赌上家人性命,献出偷袭临清的奇谋,诚意之大要远远超过这些人。但事实证明,他们这些河北人已经根本不具备再与行台算筹码、提条件的资格。此类用心,或许不会招至身死大祸,但也注定无功。
当然张坦也并不是一味的自暴自弃,因为先投降这一点经历,还是让他有所收获,明白到在面对王师的时候,唯有恭顺、唯有敬服才是最不会出错的作法。
所以他几番软磨硬泡,终于求请谢曜帮他向外通信。而张坦向外通信的唯一内容,就是联系东武城的家人,不要再考虑他们张氏仍然留在羯国为官那几人,也不要再顾虑王师兵临冀南究竟是长治还是短攻,趁着王师兵锋还没有迈过临清城前,用最快的速度整顿家业,最好是将东武城一并投献于王师。
这一封书信中,张坦用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至于理由,则没有讲述太多。毕竟他作为一个战俘,就算有幸得于外界通讯,否则监察的王师也不可能容忍他向外透露太多讯息。
至于能否说动家人,张坦其实信心不大,因为他家几人在襄国担任高位,与羯国纠缠太深,想要一朝痛下决断的舍弃,需要极大的魄力。但目下族中,有此魄力的人实在不多,甚至就连张坦自己,都是在亲身经历之后,才总算深刻感受到王师无可抵抗之强大。
但无论如何,发出这一封家书之后,他总算自己心安了。即便日后整个家族还要遭难,并不是因为受他临阵投敌的牵连。祸福由人,各自取之,如果家人一定要强抱将倒之大厦,之后粉身碎骨,也是咎由自取。
张坦虽有几分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但这一封书信,还是给他自身处境带来一个不大的转机,那就是之后北上兴国津的晋军都督沈牧抽出时间来,又见了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