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河东地处要冲,旧年久经兵祸,流散在郊野的生民已经非常少。军府想要创建起来,兵源主要便来自于各家乡户的私兵部曲。
但是乡豪们都眼望着薛家什么做法,薛家若入编部曲太少,他们自然也不愿多出人力,薛家若编入部曲太多,他们又要觉得薛家是借势行台并自仗家势,打压他们在军府的存在,兼并他们的部曲。
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河东军府的建制简直就是混乱不堪,最多时达到十几座军府拥挤于河东这狭窄地界中。之后经过薛涛多方奔走,努力说服,军府的数量才被削减到目下的八个,且渐渐达于统一的规制,每个军府领民六七千户之间,甲士则有两到三千余众。
军府将士并不属于王师第一序列的战卒,兼耕兼战,只有当大规模战事中正规战力不足、或者说战事就发生在地境之内,才会下发调令进行征发。
但军府武备完整,对士卒战斗力的保持,要求也要远远高于一般的郡兵、乡勇,所以除了特别农忙抢耕抢收的时节,几乎一整年过半的时间都要集营操练。
薛涛身受行台恩重,兼之对于他们河东健儿英武也颇有自豪,并不满足于只作为第二序列的待征战力,同样希望能够在河东训练出一支劲旅来回报沈大将军的恩用,所以在这方面要求自然更加严格。
军府将士虽然来自各家部曲,但主体还是薛家自己的家众部曲,因此薛涛在军府中威望倒是足够,乡士们或有牢骚暗怨,但也不敢直接挑衅他的威严。
可是训练量加大之后,各种器械、军资的耗用自然也会加大。军府作为常备的军事单位,自不同于地方郡县的屯垦,资用方面半有自给,半要等待上级镇戍的拨付。
河东督护归于潼关镇戍辖制,本身没有作战的任务,但耗用却加大,这也不免让潼关方面薄有微词。毕竟陕西还有各方战事,潼关兼领河东,也是陕西诸军的一个后补基地,不可能专顾河东。
每次函文往来,述说军资事宜,薛涛都是不免提心吊胆,担心会引时流攻讦他贪得无厌,本身受惠行台、乡资厚恤,却还以养军为名索取资货供养他自家的部曲。
而他又偏偏不能以私财养军,毕竟河东军府是大将军府明授旗鼓号令的王师军伍,他以私财供养,算是什么道理?
眼见薛强不忿于被自己指使去拜访贺苗、曲送财货,薛涛心中不免一叹。他之所以要这么做,其实也有太多无奈。真说起来,贺苗这个老胡诚是行台旧人不假,而他们薛家也是深受大将军赏识信赖的后起之秀,真要论起势力如何,区区一个贺苗又不被他放在眼中。
但他又不得不考虑更多,对于目下的他家而言,积财就是积谤。他虽然有十足信心,只要得到大将军的授命驱用,必要衔恩用命,抓住机会勇猎事功。但若在此之前积毁销金、积谗磨骨,他家可能连争求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大将军诚是欣赏恩授他家,但并不意味着他家就能有恃无恐。如果连这种非议诋毁都应付不了,承受不住,就算大将军顾于情面、出面包庇,对他家肯定也是大失所望,不会再作更大的任用。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往年自有亲长遮蔽,也可无顾世事的捶打。可是之后要勇于自立,直当风雪,不可以庭门下篱墙爬藤自居。许多事情,即便你父不说,也该自有主见。世道不会独独加你纵容,横冲直撞确是少壮朝气,但瞻前顾后、思虑周详,未必就是怯懦的表现。匹夫一怒,拔剑杀人,屠狗之辈都能勇为,这种勇猛,不值得惊叹。”
薛涛讲到这里,脸上便也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你见或不见,世道艰深都是在陈,总有你咂摸品尝的时刻。比起少壮孤勇,我倒更乐见你老而弥勇,初心无晦。少有无知之勇猛,壮有谨慎之周全,老有守节之纯良,若能得此三者,我家或是风雨在途,也不会堕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