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行至近处,宋辑先一步落马,而后示意随员上前将李弇搀扶下马。
李弇下马之后同样抱拳施礼:“道御兄托我以事,岂敢怠慢。更何况今次归行,也并非全循私情托付。尚未敬告道御兄,愚已伏拜行台沈侯帐下,暂为奋武别部护军,今次归行,也是奉沈侯所命,招募乡徒义士东向受命,以壮王事。”
或是因为天寒的缘故,宋辑脸庞本就有几分僵硬,因此当听到李弇这么说之后,其脸色变化便也尤为的明显,先是愕然,及后又是惊讶,之后才又流露出一种极为复杂、愤怒、忧虑并失望诸多情绪糅合在一起的表情。
良久之后,宋辑脸上才勉强挤出几丝生硬笑容:“季子何以……唉,我也不知该要恭喜你,还是叹息自己无幸再与陇上良人共事一处。”
李弇闻言后则正色道:“道御兄此言差矣,王命再播陇上,不独我等陇民振奋喜极,河西之众自张州主以降应该也会大感慰怀。我等边民,所渴者无非王道威行,胡丑逆迹,乡土承平。如今并为王事尽力,自是同道携行。”
“是、是,倒是我失言了。”
宋辑闻言后,脸色更流露出几分尴尬,摆摆手掩去几分不自然,而后又说道:“郊荒风寒,还是归营再叙。”
金城久在凉州治下,城池保全倒是完好,内外多晋胡荫附之众,随着宋辑率部入驻,半座城池都被划作大军驻扎所在,足足有万余众。
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这一首关中民谣,讲的就是这一段时期陕西之地的生民处境。关中久乱,血流成河,陇上同样纷争不休,但唯独凉州在这一时期内免于大的动乱,独享安乐,所以大量的关西人士逃亡凉州避祸。
河西之地虽然偏安,张氏数代经营也卓有成效,但此境终究根基太薄,没有太大的潜力。否则张氏经营数代几十年的光景,不至于连一个陇上都还不能迟迟纳入治中。
至于凉州今次投用于河南的兵力,前有张瓘将近十万众,后有宋辑万余众,看似数量极多,但其实绝大多数都是晋、胡依附之众,或者干脆就是在陇上就地征发,真正归属于凉州州府的兵众,甚至不足万余。
这也是陇上兵事的特征之一,看似势大凌人,实则全靠骨干支撑。乡势早年自称凉王的陈安,最盛时号有十数万众,兴起的猛烈,败亡也猝然,全凭一口气势,一旦败象稍有流露,那些依附而来的乌合之众便会飞快散去,并没有什么成熟有效、勒令约束这些部众的手段。
两方人行入营中,各自落座之后,宋辑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问道:“依季子所见,今次西进之王师,果真值得大愿托付?”
宋辑真是感觉匪夷所思,李弇原本还是受他所托东行窥望,结果走了这一遭,李弇赫然已成王师护军,这转变之大,实在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我其实也不知该要如何自述所见所感,但今次西行之王师,确是不同已往。将士悍不畏死,士气凌云冲霄,此等气象若还不能成事,慑服陇上群胡,那真是天灭我诸夏冠带,令人绝望,痛不欲生!”
李弇阅历也堪称丰富,经历过陇上最动荡的时期,也多见精勇、凶悍之徒,但这一次所见王师之风貌,扔给他一种耳目一新、击节赞叹之感,尤其那种力杀万军之众、仍能悍不畏死直冲纷乱战圈的壮烈,已经不仅仅只是军士精勇凶悍能够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