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夫妻独处,沈哲子便提起阿翎娘子情绪不高之事,随口言道:“我是一年四季难得悠闲,蒲生这小儿又顽劣不通人意,帷下虽然也不乏人陪伴,但总欠缺几分亲意。娘子就不开怀,不如派人将丈人请来天中,也能起居问候、侍奉冷暖。”
崔珲久居吴中,并不曾跟随他们夫妻北上。沈哲子室内几人,兴男公主且不必说,就连瓜儿身边也常有亲人陪伴,唯这阿翎娘子母家本就族丁稀少,久来难免会有孤独。
“亲缘单薄,概是命数。妾能得侍郎主身畔,公主和蔼能容,更有小儿绕庭欢乐,本身已是至美,实在是没有什么憾念。阿爷性乐吴乡,能得安居寓所乐养余年,也实在不必再无顾旧患长途北来。”
阿翎娘子软偎郎主臂弯,展颜笑语掩去些许薄愁。这娘子虽是出身名门,但幼来遭受大难,本性原是活泼好动,策马飞丸、英姿飒爽,只是真正得入室中后,恪守安顺妇道不失,倒是让沈哲子颇感不适。
“我家本非寻常家舍,娘子也实在不必一味强抑性情。我倒还记得往年初见,娘子爽朗英姿令人惊艳。即便余者不说,那弹弓飞丸的绝技,你可一定要倾囊授于我家蒲生,让这小儿能得一技傍身,不至于碌碌无才为人耻笑。”
听到郎主言及旧年顽劣,阿翎娘子不免羞不可当,支吾应声。
笑侃之后沈哲子才又说起:“我知娘子名门闺秀,偏侍府内实在委屈了你。但情之所发也难因俗而止,近来我也在思索一事,目下丈人膝下只得孤女,实在不可称以周全。日前温弘祖北进,我也私嘱他公务之余,不妨稍稍联络清河乡情,若能访得一二近宗族裔,也可招引南来,为丈人承续嗣传。但这毕竟家事,稍后娘子记得传讯稍作询问,丈人是否有此心意?”
第1234章 五姓难大
崔翎娘子出身清河崔氏,而清河崔氏很早之前便是天下名门翘楚。单纯从这一点而言,沈哲子吴乡土豪的出身,纳清河崔氏之女为妾,的确是有些冒犯世族门第婚配观念。
但其实身在如此世道,无论士庶,总难免要向现实低头。最起码按照如今江东世俗观念,沈大将军国之柱臣,无论何种门第贵女,配之都绰绰有余。
哪怕是在早年江东门阀当政的格局,清河崔氏纵然在中朝时期颇具清誉,但是由于本身便疏远越府,南渡后也乏甚优异人才翘立时局,算不上第一等的门户。而沈家作为吴乡土著豪宗,又有沈大将军蹈舞时局之内,以势位而论,远非寂寂无名于江东时局的清河崔氏可比。
事实上沈哲子收纳崔翎娘子为妾,本身也没有出于门第的考量。眼下存念为丈人崔珲续嗣,同样也没有什么沾惠的念头。
后世言及门阀士族,多要称许所谓的五姓七望。但这所谓的五姓,真正壮大起来主要还是在北魏时期。而江东所谓的门阀政治,更多的只是南渡之后基于特殊的历史际遇而形成的一种非常态的统治结构,并不可视作普世的权力标准。
事实上从沈氏崛起于江东,尤其是数年之前江东那场政变,琅琊王氏在沈家的反扑之下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江东的门阀政治格局便戛然而止。虽然沈氏作为取代琅琊王氏成为执政门户,但是沈哲子的权力来源却与早年的琅琊王氏有着截然不同的源头。
最根本的一点,早年王与马共天下,王氏的权力来源是与江东司马氏皇权共享。可是如今沈哲子执掌行台,根源却在于对江东本土的掌握以及过江之后对江北的一系列经营。
时人就算讽议沈哲子,也多将他比为魏武曹操而非擅权的王敦,说明时人也认可沈氏如今的权位并非来自于对皇权的瓜分,而是恃武而骄,尊王攘夷。换言之如今的皇权威严来自于沈氏仍然愿意礼奉江东皇室,彼此之间强弱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