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4页

“怎么会、怎么会……母后她怎么、去年秋里,她还使人传讯邀我携阿秀归都,她渴见小儿、可是我、我竟厌烦她不恤小儿娇弱,连回信都不曾……她必是因此恨透了我、竟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让我再见……”

耳边听着自家娘子悲戚之声,沈哲子心内也是酸涩渐生,再垂头看去,才发现几月不见,公主竟然已经瘦得近乎变了一个人,全无往年那种娇柔甜美,脸色苍白憔悴,就连薄唇都不见血色。

眼见公主如此,沈哲子顿时皱起了眉头,他两手按在公主瘦削双肩将之身躯扳正,平视公主泪眼凝声道:“娘子自毁至此,莫非你也是怨我未能疾驰归援,致使母后不救?因是厌极家室,要将我并小儿俱都抛于此世?”

兴男公主听到这话,神态更加悲憷,掩面啜泣道:“我知我不对……为人妻、为人母,哪能这样自伤自毁……可、可是我一想到母后悲境、她又不是什么女中秀才,这些年维持下来太不容易……这几年我又厌她警视我夫门,厌到常年不愿近她、两个幼弟都是拙才、她大概到死之际身畔都无一人能作心声吐露……”

沈哲子听到这里,原本心内因公主不自爱而生起的怒气又荡然无存,说实话对于皇太后之死,他心内的确不乏愧疚。虽然就算他当时愿意出兵去救也不一定能将之救出,或还会令局势更加动荡,但其实在事发之前,他是有很多手段可以避免这一系列的动荡发生。

眼下他也只是在安慰自己,大势不可循就私情,且皇太后一步步行至如今,其实多半都是咎由自取的结果。但早些年沈哲子若是愿意多与皇太后勤做沟通,皇太后不至于沦落到全受江东各方摆布的结果。

不过沈哲子虽然有愧疚,但却并不觉得亏欠皇太后多少,哪怕时势倒退重新再来一遍,他不可能放弃江北这万众诉求、放弃北伐大业,将自己所有功业行止都置于皇太后妇人度内结其欢心。

可是对于兴男公主这个自家娘子,沈哲子是真的硬不下心肠全作利弊权衡。即便抛开一些儿女情长的纠缠,当皇太后开始明显流露出对江北势力的提防后,公主是态度坚定的站在自己这一侧,这足以让沈哲子感念良多。

大概也正因为此,公主在得闻皇太后死讯之后也是加倍的内疚,情不能自止。

他将兴男公主横抱起来,轻抚着娘子悲痛颤栗的身躯,嘴唇轻贴在她鬓发上:“娘子不要悲我厉声,我除心痛你这自毁模样,更是羞愤自身无能。时至今日,外界南北都夸我绝世良才,然而我曾许大愿要让娘子一生悲苦无扰竟不能得。我也知噩耗传来,你是怎样撕心之痛,可恨当时竟无闲身疾归伴随……”

公主听到这话,更加用力死死的保住了沈哲子,又因努力压抑悲情而令得身体都抽搐起来。

“父母赐我骨血,骤作别离,悲痛欲死,这都是人之常情。但逝者终究不可复追,娘子你自己都有血脉化人,即便不再深恋我这同榻厌物,难道膝上小儿孺慕也能全作割舍?亲亲爱慕,我父子全因你一人才能得于完全美满,我是绝不准你加我父子剜心之痛!”

沈哲子讲到这里,更作大臂舒张,将公主深揽在怀内,又柔声说道:“哭吧,再多悲情全都泄我怀内。待到错过此时,你总需收留些许泪水待我,命有修短参差,人力也未及,我更不能笃言能全伴你始终……”

“不、别说了……我又需留什么泪水给你,没有了你、这世上便也没了我……”

兴男公主抬起手来捂住了沈哲子的嘴,及后又是泪如滂沱,不过这哭声已经转为一种畅快的宣泄,已经少了此前那种悠长不绝的凄怨。

沈哲子便也不再说话,就这么靠在车厢里环抱着公主,待到那哭声渐弱、公主渐渐入眠,他才拉开车壁吩咐一声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