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这一含糊不清的答案,自然难令王氏诸子满意,但既然他拒绝就此评断,这些子侄们也不好强迫,但却不妨碍他们各自的交流。
“春后台内连行诏令,多与宿卫有涉,可见台内也是将淮南目作奸邪,大充武库以备万急。”
席中一人开口说道,他们身在这样门户,眼界自然较之寻常人要高得多,因此更能见微知著。
但也有人持不同意见:“台省授意壮养宿卫,本就是一件正常事务,何尝不是以此彰显边功之重?而且今次宿卫扩建,士选并不拘于某地,覆及三吴,推及淮上,甚至就连淮南都选壮武入拱。若真是以此防备恶逆,这难道不是开门揖盗?”
王导听到子侄们在席中的谈论,心内也是多有感触。往年他家怎会如此热衷议论时势,可见目下这个世道的确是已经变了。
开春之后,台中屡有大事营建,所涉不独限于宿卫军备之类,可以说是覆及方方面面。许多人也因此议论纷纷,怀疑台中是要借此打压淮南的势大。
但这种论调不免过于浅薄,在王导看来,台辅们这番作为与其说是针对某人或某一方,不如说是受到淮南边功的刺激,开始更加专注于自己的本职事务。
当然这其中必然会有打压淮南的意味,但这并不是针对某人,而是地方与中枢天然的立场不同所致。
比如宿卫的扩建,往年晋祚困于江东,不乏因陋就简的权益之计。类似王导主持营修的建康城,庾亮在世时便大作抨击,言作幽深曲折不得堂皇之意。但那时候诸事草创,本就没有能力大作修葺,而且建康城的如此布局,也能大大节省宿卫防守方面的压力。
收四方勇士,以壮天子禁军,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若因此惴惴不安,反倒要检讨自己是否逆心包藏。
还有就是在江东税事上的改革,也是近来台辅们力推的一个重点。往年各方都因便捷而法于吴会包税,台中虽然因此得于便利,但也由此失去更多掌握地方的途径,并且没有了直接或间接影响地方民事的手段。
所以在开春之后,台内便大力推行税法的改革,原本的包税之约大半叫停,由台中和地方亲自交流接洽。但也并没有将那些经手包运的乡宗赶走,而是仍然支付原本的包税费用,作为他们主动承担营修沿路道途的使用费用。
如此举措看似姿态放低,且没有立竿见影的短利,但却将这之间的主导权给拿了回来。王导虽然眼下不再干政,但也知眼下台用多有匮乏,尤其还要背负上宿卫扩军的沉重压力。但褚翜等人仍然敢于这么做,也不得不说极有魄力。
但这样是否就能截断江东各州郡与江北边镇越过中枢进行财货转输的勾连,王导对此还是心存怀疑。尤其他也知道,早前几年沈维周便开始大力开拓吴会至于淮、河之间的海运,可见对于台中如此举措不是没有洞见和防备。
但就算是希望渺茫,这些事也不得不做,否则便是自丧中枢体格。这一点还有一例可以类比,那就是沈维周在中原大捷后大手笔接纳百数万河北生民。这当中凶险难道沈维周不知?
但就算是知道也要做,将万千生民生死背于一身,这就是沈维周秀出其余方伯的原因之一,也是台辅们不能就合肥一事对其大加攻讦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