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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堪夙夜难眠,近来眼前更是频频幻象横生,不断闪过过往半生所历种种,继而便觉得更加委屈。

有时候,他心内戾气横生,真想直接冲到那南贼貉子沈维周面前痛问几声,若其人身为伧卒,生在这动荡不已的世道,随时都有可能横死荒野,又会怎么做?他只是想活命而已,求活难道也成了过错?那么这天下,谁人无罪?

随着时间的推移,部将们前来询问的频率越来越高,语调也越来越焦躁。为了应付这些人,石堪只能下令让邺城再增援一部分人马,眼下邺城还有两万余兵众留守,石堪打算再抽调一万南来,先稳定住黎阳的军心再说。

虽然这样一来,邺城防御已经变得极为脆弱,甚至连邺城周边的民众如果发生骚乱的话,都要镇压不住。如果这时候石虎分兵南来,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便拿下邺城。

“季龙多半要南来……”

虽然石虎其人未必将石堪放在眼中,但是石堪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将石虎作为一个争胜的目标,所以对于石虎用兵行事也都不乏钻研,对其脾性可以说是颇为了解。

石虎虽然主要的目标还在襄国,但是襄国眼下也已经被压迫得只剩下一座孤城险守,并不足牵制住石虎所有的兵力。

其人此前主动放弃青州,将兵力收缩于河北,肯定就是打得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尤其邺城更被其人视作功业基地,如果不是襄国还有石大雅所代表的先主正统存在,只怕石虎首要目标还是邺城。

石堪相信,无论襄国的战事进行的多么激烈,石虎肯定会将一只眼紧紧注视着邺城。他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手,有时候看起来暴烈残忍,有时候又能长久的隐忍,只待目标达到最虚弱那一刻,然后才会扑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最小的代价以接收最丰厚成果。

“大概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能够决胜天下的枭雄吧……”

石堪枯坐在沿河堤岸上,眼望着夜风下微波荡漾的幽暗河面,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容,灰白须发都随夜风扬起,形容更显出几分落魄。

为了避开那些将领们频繁的索问,他干脆以巡营为借口离开大帐,避到了河边。眼望着不远处所停泊的淮南军舟船轮廓,眉头紧紧皱起。

韩雍南去已经过了十多天,最初石堪还是满怀期待,可是渐渐地这份满怀焦灼的期待便黯淡下来,随之而来的则是心如死灰的绝望。

韩雍乃是他如今麾下仅剩不多的嫡系旧将,必然心知此行的重要性,也清楚黎阳眼下的处境,所以过河之后,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发起针对淮南军的进攻。

可是直到现在,南面仍是杳无声息,淮南军仍然保持着对黎阳的高压逼迫,有条不紊的继续增兵,丝毫没有后方不靖的迹象。

没有迹象,也是一种迹象。虽然眼下石堪还在以韩雍为借口安抚那些部将军头们,但事实上,他自己已经完全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