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古以来,民和军之间也就不必奢求什么融洽的关系。因为无论军队战斗力如何,胜负与否,民众天然就处在被压榨的地位。而淮南镇中之所以没有太大的军民积怨,一则是因为淮南军的日常运作和作战资用大部分是靠外补,一则是军政分离的比较彻底,哪怕在战斗最为严重的时刻,沈哲子都不允许军队直接参与对民众的压榨和暴行。
这无所谓仁政或是人心考量,哪怕沈哲子也必须要承认,在过去这一年的时间里,淮南民众们的劳役实在沉重,而且其中有相当程度的压榨逼迫,这是根本无可避免的。他所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尽量避免使用肉刑之类的惩罚手段,兼之奖赏激励。
之所以不让军队参与驱用民力,主要还是从军队建设方面考虑。军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暴力团体,如果与民众发生对抗,天然处于优势,尤其是那种以强凌弱的快感,是会上瘾的。
淮南军是一支拼凑之师,新成之军,过去一年是这支军队顽抗压力、打磨成型的最重要一年,一些独属于这支军队的传统和特质都逐渐成型。而这种传统将会作为他们独有的得胜秘诀就此传承下去,甚至于可以影响到未来基于这支军队所创建政权的某些特质。
沈哲子并不致力于打造一支对民众秋毫无犯的仁军,他更需要将士们树立一种迎难而上的精神。对于民众的施暴,不是不忍,而是不屑。也不必高喊什么使命守护之类,凡有战,必求胜,这就是沈哲子理想中一支强军该有的精神面貌。
除了军民活动之外,各方前来拜见的乡宗们也是络绎不绝,尤其等到新春过后最近这段时间来,更是达到了一个高峰期。而这些乡宗已经不再限于临淮周边,远至颍川、谯沛,乃至于更远处的陈留等地,都不乏乡宗前来拜访。而为了接待这些乡宗人家,沈哲子原本计划归都的时间也是一拖再拖,大有从早春拖到初夏的意思。
位于寿春金城的内史府,近来也是宾客盈门,熙熙攘攘,每一天都有规模大小不等的宴会,以至于杜赫等一众行政人员都不得不迁出府外、择地办公。
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活,也真是让沈哲子分外厌倦,但还要强打起精神来去应付这些乡宗代表们。无论对这现状接受与否,都不得不承认一点,如果能够获得这些乡宗人家的认可和帮助,来日淮南军兵入豫南将会更加顺利。
虽然淮南军已经有了碾压豫南的实力,但也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要追求一个一路平推。人家已经罗衫半解,笑脸迎宾,又何必再不解风情的提枪硬上。
为了迎接这些源源不断入镇的乡宗代表们,内史府也特意开辟出两个硕大的厅堂,用以接待这些人家,每日午时准时开宴。沈哲子每天都要露一露面,停留或长或短的时间,就算他不在,宴席中也有淮南重要属官作陪。
这一日沈哲子到达宴会现场时,已经到了午后将近傍晚时分。宴会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再浓的兴致也要有所衰减,不乏人已经起身告辞,离开厅堂。可是行出后便发现十几丈外,在十数名亲兵簇拥下时服加身,阔步行来的沈哲子,便忍不住高呼道:“梁公来了,梁公驾到!”
远处沈哲子听到这称呼,脸色已经忍不住一黑,实在是发自肺腑的对这一新称呼感到有些抵触啊,少年而得尊爵,这么被人一叫,顿时便感觉自己老了好多年。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的封爵虽然改了,但是新的职事却还要归都去领,再称呼驸马又显得有些轻慢,沈公的话无疑更加顶心戳肺。
听到这呼声后,原本还在厅堂内逗留的众人们瞬间蜂拥而出,一个个下阶速行分列两侧,连连拱手相迎。原本尚是座无虚席的厅堂内,霎时间就只剩下今日接待众人的颍川陈规。陈规落后一拍不免有些尴尬,但更多的也是庆幸和喜悦,庆幸能够先人一步投入麾下占住了位置,已经不必再像其他人一样争相邀幸。
面对这些踊跃相迎的乡宗代表们,沈哲子俱都微笑颔首回应,心内也不得不感慨名爵之类还是具有很大号召力的。此前淮南都已经在豫南重要城池驻军,又有陈规等颍川旧望人家穿针引线,虽然也不乏乡宗来见,但仍保持若即若离。可是随着他的名爵封赏入镇继而向外扩散出去之后,前来拜望者便陡然增多,看来这些古人也是图样,看待事物流于表面。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来,江东这个法统大义在中原故国还是不乏市场的,或许琅琊王一脉先天不足,但是随着时过境迁,也总算树立起了法统正义的概念。当然,这也要得益于今次淮南一战胜的漂亮。否则沈哲子不要说只是一个郡公,顶着王爵也没多大用。
言及王爵,其实沈哲子这个梁郡公的爵位本身已经是大封了。不仅仅只是臣爵顶点,而且梁郡原来乃是宗王封邑,是宣帝司马懿第八子梁王司马肜的封邑。不过这一脉也是时断时续,屡屡绝嗣,最近一个梁王司马翘已经在数年之前便死了,这一脉也再次绝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