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单纯从军工基础而言,徐州是要优于淮南的,无论是在工艺方面,还是资源方面,包括冶铸传统上,徐州的基础都要胜过淮南。但这些产业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太分散,很难进行整合统筹生产。
换言之,也就是郗鉴这个刺史能够掌握的军工产业其实不多,大多分散在各个军头手中。而这些军头们,说实话也不具备太高的大局观,而且凭其各自的能力,很难将这些产业长久经营下来,时废时兴,很难形成稳定的规模。正因如此,整个徐镇在一个较长的时间段中,产能甚至比不上沈家独力经营的乌江基地。
因为没有一个整体的调控和长远的规划,加上随着南北局势的变化,许多徐州军头为了争抢军功而大量扩充部曲,或是将原本的依附人口生产单位转为甲兵,或是直接收降纳俘,徐州军队规模大大扩充起来。但是由于没有足够的军械储备,许多新卒甚至连兵器都没有,非但没有提升战斗力,反而更增加了养军的负担。
涡口决战之后,徐州军表现要比淮南军进取得多,数路人马纷纷过淮北上,但是战果反而不甚理想。当然也有穷寇勿追,归师勿遏的兵法道理在其中,但徐州军本身的问题也是不小。许多地方豪帅仅仅只是组织起一群丁壮,基本的军械武装都不充足便闹哄哄北上,想要争抢战功。结果战功没有抢到,反而因此颇多败绩。
所以,随着寒冬降临,徐州军也渐渐安分下来。此前的一番强攻,非但无甚事功可夸,反而因为对地方侵扰过甚,几部盘踞地方的奴军溃部尤其是至今盘桓在泗水附近的奴军刘徵所部,因此乱象而有所壮大。
郗鉴对此也真是劳心不已,一方面镇中也在加紧组织军备生产,另一方面也不乏后悔此前太过大方,将涡口奴军遗弃的军械器仗俱都转给淮南军,如今又不得不再次开口请求。寻常军械倒也罢了,类似营帐、舟船、弓刀箭矢之类,经过这一个寒冬的加紧生产,等到明年开春用兵,眼下劣势肯定可以得到扭转。
但是像甲具之类用时偏长的械用生产,绝对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大爆产能。尤其还有一项最重要的战车,也是郗鉴最想获得的。淮南军的战车结阵,伴随着沈哲子过江北上,屡次战事都曾发挥出极为重要的作用。而且早前两军合作时,淮南军也曾馈赠过郗鉴十几辆战车,投入战场使用后,许多前线战将对此都是赞不绝口。
如果有了成规模的战车投入战场,那么来年徐州军北上尤其是针对刘徵等依靠泗水周遭复杂水路形势防守的奴军溃众的清剿,无疑能够获得更大的主动。
听到郗鉴这一诉求,沈哲子不免便笑了起来。其实淮南军的战车结阵,技术含量并不太高,几乎无甚壁垒可言,只要舍得投入,徐州军也能凭着自己的力量打造出来,在技术方面并不需要受到淮南的钳制。
其实类似古代整体生产技术环境,沈哲子这里就算有什么领先一步的技术创新,也很难营造出什么技术壁垒,复制性极强。哪怕是包括比较高端的火药,自己关起门来少量生产自娱自乐尚可,可是一旦扩大产能规模,便很容易泄露出去。
因为这一项工艺,本身并不需要社会整体生产力的提高配合,技术壁垒本就不高。尤其是在一个动荡的社会背景之下,人员流动性高,技术交流和扩散也会变得普遍。想要长久保密,那么管理成本将会变得极高。
所以,虽然沈家工坊里也一直在持续着对火药各种配比的研制,但沈哲子也从未将之当作什么决胜天下的胜负手。尤其在没有明显一家独大的优势下,你的技术有多大诱惑,就有人肯付出多大代价。就算可以将一整套技术完整保密,那么未来淮南军的辎重运输队伍将会成为各方竞逐的对象。到了那时候,盟友都会变得不可靠,而且黑手将会下的比谁都要狠。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技术领先就全无意义,先行者有一项绝大的优势,那就是可以规定行业壁垒和标尺。秦始皇之伟大,在于给后世创造了一个大一统帝国的统治模版。而有了这个模版,后世无论怎么纷乱的世道,有志者都会向此努力。
路径依赖惯性之大,以及对人行为的约束,是持续且悠久的。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决定后世火箭推进器宽度的,并不是一线的科研人员,而是两匹马的屁股宽度,早在两千多年前便被决定。两匹马的宽度,是古罗马战车宽度,而战车宽度决定了道路宽度,而后世发明的电车车轨,宽度同样由此而决定。而这一标准,后来又应用到火车轨距,而运输火箭推进器的交通工具,便是火车。
类似看起来荒谬,实则事实的例子,数不胜数。
淮南军的战车结阵,已经通过累次实战而确定其在军事上的意义。那么后来效仿者想要追逐同样的战绩胜果,首先要想的自然是对淮南军的全面模仿。在这方面,徐州军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不乏亲眼见证战车结阵的威力,甚至连战车实物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