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尚拱手回礼,这一路行来辛苦是有,但是在见到沿途江北梁郡至于淮南这一路,已经有了井然有序的姿态,也令他的心情颇为振奋。他这一次过江来,是不乏就此留用淮南的打算,眼见淮南虽是凛冬但却难掩生机勃勃,也更加感觉到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跟谢尚相比,庾彬举止则就稍显拘谨。苏峻之乱结束后,他便长在乡中服丧,一晃眼数年已经过去了,世道已经迥然不同。这几年的乡土蛰伏,也让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朝气流逝,甚至在面对沈哲子的时候都有几分拘泥且放不开。
沈哲子面对庾彬,心内仍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愧疚,他上前一步拉起庾彬手掌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沉声正色道:“大至国运社稷,都难免会有困顿倾颓,更何况我等俗类。颓声旧事,且虽风去,来日世道举贤,仍要出于我辈之中。道安若是不惧淮南苦寒,来日不妨长留于此,此处多有同侪旧好,无论私情国任,俱都不会寂寞。”
“我、我已是久疏于世道,人事多有冷漠,也想从于维周多多受教,只是如今你位重名高,我却恐于自身拙劣,不敢强请啊……”
庾彬听到沈哲子这么说,眸中已是闪过一丝喜色,同样不乏喜悦道,言及自身,总有几分气弱。以往的他,乃是中书执政门户嫡子,虽然年纪不大,出入之间都被人高看一眼,无论何人臧否品评都是世道第一流的少年俊彦。可是此前再归都中,人情已经多有不同,像沈哲子等旧好正在淮上为国激战,而其他一些早年的旧识、甚至就连妻族几个妻弟待他都不如往年亲厚,一时间确是有些际遇落差的黯然。
“人非生而知之,谁又不是从拙劣历练娴熟。譬如你家长民,那是一个怎样顽劣胚子,如今竟然也成名动淮上的王师战将!功途便在脚下,毋须彷徨,自有同侪共扶向前!”
说着,沈哲子又转过身来拉起谢尚,往年他在都中第一次见到谢尚时,自己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如今体形长足较之谢尚甚至还要高了几分。拉起这两人的手,他便向戍堡内大堂行去:“我来为你们两位引见一下如今淮南这些同僚并乡宗野贤。”
第0806章 世道务实
此时戍堡大堂内,淮南一众僚属并乡宗首领们早已经济济一堂,座次甚至都排到了角落,足足有三百多人。就算是这样,廊下仍然站立着许多人翘首以望。
当沈哲子并谢尚和庾彬行到这里的时候,大堂内外众人俱都站起迎出,分列两侧,拱手为礼。一直等到沈哲子并那两人进入室内入席,其他众人这才各自再归座,姿态可谓恭顺至极。
如今的淮南,粮食极度的不足,沈哲子虽然没有明令民间禁酒,但在内史府中却是令禁颇为严格,包括他自己在内无论任何场合都是滴酒不沾以作表率,今天自然也不例外。案上餐食不乏丰美,但唯独没有酒,不过气氛也并未因此冷落下来。一俟沈哲子落座,席中众人俱都纷纷发声,或是恭喜家人团聚,或是盛赞沈侯深得君王恩信体谅。
沈哲子端起热汤茶对席下众人示意,笑语说道:“今日风雪盈野,本来一桩家事而已,实在不敢劳烦于众。但是风雪虽盛,却难阻炽热乡情,此乡此民,使我受宠若惊,能够居任于此,受此淳朴厚重乡情加身,也是我的大幸!”
“使君又何须为此谦礼之言,吾乡吾民,能得保全,除深赖使君之外,无仰于此世第二时贤!大恩厚庇,岂是言辞能表!君王明识礼遇国士之选,乃是社稷复兴之兆,我等生民,俱承恩泽教化,实在倍受鼓舞,乡情盈途,无惧严寒!”
席中一名年高乡贤站了起来,袍袖一撩擦掉已经流入胡须里的鼻涕,带着浓厚的鼻音高声说道。虽然看起来的确是已经风寒难耐,但是语气却是高昂振奋,也实在情志可嘉。
此老宣声之后,余者席中一众乡贤也俱都纷纷开口附和,浓热的酪浆一饮而尽,气氛实在热烈。只是那豪饮姿态落在沈哲子眼中,总觉得这些人不过是借机多喝几杯热饮驱寒。
接下来,沈哲子又向众人介绍一下身边的庾彬和谢尚两位苑使:“这两位都是豫州旧望门户庭内时选俊彦,早年社稷暗隐,王业蒙尘,他们先人不得不背离乡土,扶鼎中兴于江表。如今王师勇进,扫荡群奴,未来回归故国,也必为当时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