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页

他们当然有足够的理由抱怨,战事进展不顺利还只是次要的,毕竟就算是一路势如破竹打过江东去,出人头地、封王拜侯也轮不到他们,但是自身处境陡降却是每个人都真真切切感受得到。

首先最重要自然是资粮供给的匮乏,他们也是正式在编的甲士,结果待遇较之那些役力也没有多少区别。俱都被驱使于外,狩猎采伐,如果没有所获,那就换不来吃食。军期逾时未返,也要遭受责罚,甚至有人被军法活生生打死。

逃又不敢逃,且不说野中随时会出现南人敌众,原野上也有大量本方骑兵巡弋,一旦发现脱离营制、浪荡于外的兵卒,轻则直接剥夺甲兵、打为苦役,重则格杀于当场,枭首传示诸军。

讲到与南人在野中的遭遇战,这些人不免更加气闷愤慨。两军交战,别的都且不说,最起码也要提供弓刀之类才能杀敌,他们这些兵卒也不奢望什么坚甲利器,可是就连基本的刀枪都不能配齐,至于弓箭之类更不必想了。

而反观南人,凡有出动,被甲者不乏,即便没有铁甲,也都有藤甲、竹甲之类的防护,人人俱都配弓,一俟在野中遇见,首先便是引弓攒射。

这样的情况下不要说对战杀敌,他们能够逃出去便已经是大幸。即便是再凶悍的奴兵,也不敢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向那些飞射来的利箭冲锋。

如此恶劣的军备,也不是因为这些兵卒本身战斗力不堪。他们俱都是羯胡中军,也是国中甲士精锐之选,南下最初军备不逊于南人,甚至还隐有过之。可是随着战事发展至今,待遇越来越差,最开始还是食用被削减,近来甚至就连所配给的弓刀都被收缴回去,被赶出了原本驻扎的营地,在山野之间沦为役用,衣食不足保障,性命更是堪忧。

而他们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诚然是有一部分作战失利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其实还在其他。这些奴兵们或是不了解深层的军务军情,但在出入之间也都见不乏有新的军队自后方而来,补充入军中。而他们这些旧卒被削减的资用军械包括被剥夺的营防,便都由这些新来之军接替承受。

针对这一现象,军中近来也都有传言,说是他们南征大军失利,令得国中主上大怒,于是再遣援军强兵至此,一定要将南贼打败!至于他们这些败军辱国之师,原本国中是打算严惩不贷,还是在中山王力保之下免去了原本的惩罚,再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果还不力战致使军败,那么主上便要南来亲征,而他们这些军卒即便不死,也都要发配苦役,永不再用!

如此以来,军中自是人心惶惶,心中虽然有怨,但一想到主上雄威,以及那源源不断增援来的新锐强军,也都难生什么反抗之心,只能忍耐下来,忍辱负重。

一众人苦水倾诉未半,突然不远处高坡上负责哨望的兵卒发出低吼示警:“南人、南人来了……”

这些人早成惊弓之鸟,听到这示警声,甚至都来不及再去询问南人敌众多少,一个个俱都忙不迭从地上跃起,抓起手边的棍棒之类便要逃命。总算那老兵长还不乏威信,抽出环首刀来吼叫喝骂,才让兵众不至于一哄而散,聚集在一起快速离去。至于那些原本动作缓慢的劳役,在眼见到奴兵异动后,一个个也都惊悸无比,顿时丢掉手中的工具,往山野四散奔逃。

又过半刻钟,一队五十余人淮南军才登上高坡,发现了这一处奴军伐木场。带队兵长先遣几人冲下山坡查看奴军遁逃方向,确定左近并无伏兵,然后才大队行下,分成了两部分,一部环绕持弓警戒,另一部则收捡干枯枝叶抛撒在那些堆积的木料上,举火焚之。

奴军一则体力不支,二则还挂念着砍伐数日、将要完成任务的木料,因而并没有逃出太远,仍在躲藏窥探。眼见浓烟火起,将他们辛苦收集的木料烧个干干净净,一个个俱都恼怒得目眦尽裂,可是眼见到淮南军各自手持的强弓,以及肩背腰胯那满满的箭壶,也只能在那暗处恨得咬牙切齿,不敢冲出去找死。

淮南军这几十人,不独烧掉那些已经被砍伐的木料,就连剩下那一半还来不及砍伐的树木,也都劈砍斩断,投入火堆,完全就是损人而不利已。更可恨是这些人放火之后并未离去,而是在山溪对面集结,一直等到火势渐有衰竭,木料已经完全焚烧成灰烬,才又优哉游哉往来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