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导这么说,宋哲便点点头,倒也不替王彬允诺什么。彼此再寒暄几句,他才起身告辞,而后便离开台城,往王彬府邸而去。
王彬自会稽归都之后,虽然仍加侍中,但却不乏懒志。加上在会稽任上几无建树,甚至可以说是被沈充玩弄股掌之间,因而风评一时也是大衰。兼之家门悲痛,所以他也懒于见人,只在野中闭门闲隐。
此时虽已直夜,但亲翁野王公来访,家人不敢怠慢,即刻通传,少顷之后,王彬便亲自出迎。
宋哲见王彬眉宇之间多有醉意,便知其人应是漏夜暴饮,心内便有几分不忍,开口劝道:“儿郎福祉,多有定数。纵是至亲尊长,以凡胎也难违天命。亡者归安,生者仍须自勉啊!”
王彬闻言后,只是默然一笑,却也并不多说什么,将宋哲请入厅室之中后,命家人们收起剩酒残食,而后才叹息一声,说道:“我如今不过是盛名虚士,冠带败类,喜怒俱由人哂,生死也是微尘。亲翁此训,虽是扎痛肺腑,但却老疲难振啊!”
“夷土多奸邪,名士都受此害,何况俗流啊!”
宋哲听到王彬如此颓丧之言,更觉同情愤慨,思忖片刻之后,他才将王丞相先前所言道出。很明显王丞相是希望王彬能够振作起来,使往淮南,勤于国难,籍此一扫旧颓。
然而王彬在听完之后,原本懒散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呼吸渐有急促,胸膛也频频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蓦地劈手掀翻面前案几,愤然而起,咆哮道:“阿龙,外仁内奸,庭门丑类,此世大恶!”
见王彬反应如此激烈,宋哲一时间也是愕然,继而心中便不免有些后悔,似乎王彬与王导之间,还有一些他所不知的矛盾。自己贸然干涉到王门家事中,实在有些歉于考虑。
“沈氏父子,皆此世大奸!沈士居毁我半生清誉,其子陷杀我儿!阿龙厌我,大敌当前驱我过江,无非使我先辱于其父,后辱于其子。他是辅臣首长,要保此位,自然要用家人血肉性命来填!”
王彬讲到这里,面色已是铁青,愤慨无以复加,半晌之后才掩面叹息:“王世儒何以沦落至此,何以竟为貉儿之副!如此大辱,实在难忍!”
宋哲听到这里,才大约明白王彬因何会如此暴怒。略加思忖之后,倒也不乏认同,沈维周时誉再高,不过一个小辈而已。王彬虽然因为会稽之任致使时评略衰,但名望资历摆在这里,以其为沈维周之辅弼,实在是有些失格。
不过在稍作沉吟后,宋哲还是开口道:“奴贼倾国来攻,江东大危之局。王丞相此念,倒也未必是恶。姑且不论沈维周才量如何,其人马齿稚嫩,以此军国重任相托,终究让人不能心安。”
“寿春乃是面北之要冲,非高望不能坚守。亲翁旧事淮南,屡遣大任,当此国难之际,本有义不容辞之劳。方今两边尚可安心,唯独豫地实在危殆。”
在考虑一番之后,宋哲还是觉得这对王彬而言,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奴甲几十万,乃是寰宇今年未有之雄兵。俗流闻之,难免会肝胆俱裂。淮地想要人地俱存,古来名将也是力有未逮。若等失地存人,已是此役大幸。凡有危难之时,才是英雄显色之刻。亲翁纵然蒙瑕,若能于此全于人众,也是一桩盛举大功……”
王彬激愤之后,情绪已经略有平缓,再听到宋哲的劝说,眉目间怒色已经稍敛,这会儿倒也不再做狂怒姿态,只是叹息道:“我非性怯之人,台中若要独遣,虽万死也不敢辞!但如今名位不顺,纵有良策也难尽施,更何况奴众势大,非庸者能挡……罢了,我是感念亲翁善言,会仔细考虑,若有决定,再去急报亲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