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条在席中沉吟片刻后才发问道:“维周你让季坚去见太保何意?我实在担心季坚眼量太浅,或会再受蛊惑啊!王氏祸心包藏,其家根枝不谐,相互绞杀,如今却以此家风来坏我家,实在可恨!”
“小舅放心吧,我倒觉得此谋并非出于太保。况且今次之事也是发轫于末端,所害不大,让人警醒,以后不必再重蹈覆辙。”
沈哲子觉得这件事应该还是陆晔那老狐狸操作的,不只坑了庾冰,也害了王彬。不过无论发谋者为谁,都不妨碍沈哲子在王导这里借此敲诈拿好处。而且这件事也给了他警醒,他家在平叛过程中表现过于亮眼,所得太多,接下来一段时间倒不好再过于激进,可以停下来消化一下。
“对了,今次新来四千余舟师,维周打算如何安排?今次成军仓促,多赖隐爵各家和淮北旧交帮忙。我不妨与维周讲,这些援军战力不强,未必能堪大用。”
沈哲子闻言后便笑道:“战力如何不必计较,暂时驻入蒋陵吧。若我所料不差,荆州方面援军应该也快到达,石头城叛军已经不足为患。”
眼下叛军攻城,能够给沈哲子造成压力的也就只有历阳军本部而已,至于那些仍归叛军统率的宿卫们,不只是在划水输出,而且还在时刻准备投诚。经过前几日的疾攻,这两天石头城发动攻击的节奏都慢了下来。如果历阳方面再没有援军支援过来,苏逸也只能饮恨而退。
现在沈哲子的关注重点是叛军张健部,早先纪友便有招降张健的想法,这两日都中战事稳定下来之后,又多多在沈哲子面前提及。沈哲子虽然并不看好此事,但既然纪友这么热心,他也准备近日安排人护送纪友去试一试。
大概是援军到来的消息传到了石头城,让苏逸有所忌惮,接下来的一整天时间里,石头城方向都没有再发动攻击。被战事蹂躏已久的建康城,终于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随着严苛的禁令在台中施行以来,整个台城的气氛便一直有几分压抑,几乎已至道路以目。每天清晨在太极东堂一个时辰的集会,是唯一让台臣们感觉还有几分自由的悠闲时光。因而绝大多数人都会出席,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这样的晨会自然是由太保王导主持,皇帝陛下偶尔也会出现,只是明显对他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待不多久就要早退回宫。
如今战事当先,军务为首,台臣们每天凑在一起其实也没有什么政事可以商讨,唯一算得上事情的就是对都中民众的安置管理。早先叛军管理台苑时,为了防止王师轻松冲入近来,也为了防止民众大量逃散,曾经将大批都中民众迁至苑城居住。
沈哲子收复台苑之后,也没有时间将这些民众迁出,反而因为接下来的巷战保卫城池,又有一部分幸存的都中民众蜂拥而来,被安置在了苑城北面的武平陵、鸡笼山一带。
压抑的气氛让人没有高谈阔论的雅兴,许多人来到东堂后只是默坐在席中一言不发,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即便是偶尔引起话题,也都不谈论如今最为重要的战事,他们不是不关心,只是不忿于再对沈哲子歌功颂德。
枯坐片刻,殿外突然响起甲衣声,众人纷纷循声望去,便看见戎甲在身的沈哲子在几名同样甲衣森然的部众簇拥下行过来,原本气氛尚算轻快的殿内顿时又变得压抑起来,许多人都皱起了眉头,甚至冷哼出声。
沈哲子解下佩剑行入殿中,先对上首王导等几人施礼,然后才就近坐在了大殿门口的末席上。坐在他临席几人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以示与他划清界限。人还是那个人,只是从原本的文韬武略皆俱的少年俊彦,变成了让人生厌的热衷于刑名峻法的法家刑徒。
沈哲子对台中的严令管禁,倒也不是让所有人都心怀不满,像是早先一直随驾君前的右卫将军刘超,对沈哲子反而越发看好起来。旁人只觉得沈哲子挟兵威而迫群臣,刘超却认为这恰恰是年轻人忠君勤任、不热衷邀名养望的体现,因而对沈哲子大有忘年交的知己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