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第一高门,如今却连一个立足的基本盘都丧失,王舒如今的持节也是临时差遣,甚至没有一个固定的辖区,靠着王导舍去一张老脸四方求告,加之自家发动部曲,勉强凑起了几千兵员,如今屯驻在曲阿西北的侨立琅琊郡郡治。
王舒能够在京畿左近独立于宿卫之外驻军,也显示出庾亮还未完全丧失理智,对于能否顺利解决掉历阳乃至于应对荆州潜在的威胁仍存迟疑,将王舒作为第二梯队的力量保留。
这是高门之间的政治默契,其他人家想获得这样的政治待遇还未够分量。若沈哲子也敢这么旗帜鲜明的驻军京畿,第一时间就要被庾亮给解决了。
在去见那个卞章途中,沈哲子简略交待了一下自己之所以保下这个年轻人的意图。时下的乡土氛围是,人不失土不失,卞家虽然只是寒门,但在琅琊郡侨立之初便占据了一定的乡土资本,这是他家立世之基。
卞家人虽然被剿杀许多,但作为一个大族,必然会有大量的族人幸免于难,流窜各方。卞章是卞家的近裔族人,天然成为其家幸存者的领袖,具有乡土产业的继承权。虽然仍然背负叛逆之名,但等到时过境迁,稍加活动一番,顶多也就是一个禁锢之刑。
沈哲子就是要借助卞章这一层身份,在合适时机掀起琅琊侨民声讨郡中高门的声浪,在给卞章争取遗产的同时,将自家的影响力嵌入琅琊郡乡中。
对于沈哲子的这个打算,钱凤也是赞同。他曾为王敦谋主,对于琅琊王氏等高门人情世故了解更多。清望高门虽然占据政治显位,但并不意味着就脱离了乡土基础,乡议定品给其家子弟提供一个稳定进仕渠道的同时,也施加一层限制,那就是乡望风议。
若其乡人舍命都要攀咬其家,俱处一乡之中,彼此都知根底,那绝对是能连其祖辈偷看寡妇洗澡这种事情都能翻出来宣之于众。得之于清望,受制于清望,如果真要闹得这么下不来台,不能团结乡人,对任何人家而言都是一个污点。若因此而连累到政治声望,则更是得不偿失。
所以稍有清望的人家,哪怕在乡中横行不法,仍然要保留一份余地,除非能将对方打得断子绝孙,永不翻身,否则就是给子弟积攒罪孽。
那卞章遭逢大难,因其家羯奴舍命相搏,才拼出一点生机来背负老母翻山逃入曲阿,至今仍在混沌之中,眼见沈哲子亲自来看望,扑在地上嚎啕道:“多谢沈郎高义,庇我母子活命……”
沈哲子让人扶起那卞章,说道:“你家蒙逆名遭灾,此事我所知不多。只是听我府上家令有言你是一个少勇纯良之才,大灾之中负母避难,可见也是仁孝。安居在此吧,静待沉浊扬清之时。”
眼下还用不到这卞章,也只能先收留在曲阿结一份恩义。既然钱凤已经到来,沈哲子便将此事交付给他去运作。忙完这些,沈哲子才抽出空来去见公主。
第0283章 取而代之
沈哲子行入庄中时,兴男公主正在庄内射堂中练习弹弓。
这女郎穿着一身箭袍戎装,发结小髻,俏脸紧绷着,颇有几分英姿飒爽气息,手中犀角弹弓拉伸到极限,铁弹飙射而出,重重的击穿数丈外的游靶。崔家小娘子崔翎正站在其身侧,小声指点着公主弹射技艺,视线瞥到行进来的沈哲子,连忙转身为礼,低呼一声“郎君”。
沈哲子微笑着对这小娘子点点头,继而视线又落在公主身上。那小女郎则冷哼一声,将头转向另一个方向,似是对沈哲子送她出都之事仍未释怀,继续练习弹射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