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正低声说着,偶然抬头看去,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指着不远处的山坡颤声道:“六、六郎……”
杜赫迈着沉重步伐行过来,看着那些大汗淋漓的赤膀部曲,唇角翕动,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眼眶中蓄满泪水。
那什长见状,手中柴刀顿时跌落在草地上,错愕片刻后,他连忙行上前跪在地上,涩声道:“六郎切勿怪咎旁人,都是仆下强迫他们……”
听到这话,杜赫眼眶中泪水滚滚而下,弯腰拉起这名部曲什长,哽咽道:“我有何面目怪咎诸位?我、我……只恨我没有祖辈风采,不能担当家业于危亡。辗转天涯,流落异乡,你们不因我愚鲁之才而抛弃,我……”
“六郎切勿言此!人世浮沉,或兴或衰,大半机遇使然。我等累世身受主家恩义,岂能轻言背离!若不能辅弼少主重振家业,存此劫余之躯又有何用!”
见杜赫动情至此,杜家这些部曲也都是有感于怀,纷纷跪拜下去慨然道。
历经诸多磨难,如今又是困蹇时下,眼见这一群忠义部曲仍是相随不弃,杜赫心中更是感慨。他擦掉脸上泪水,解下身上袍服,踮起脚来抛在树枝上,然后便笑语道:“便这一身衣衫尚可见人,可千万不要污脏了。”
说完后,他捡起一名随从跌在地上的刀,手臂一挥低吼道:“天都要黑了,赶紧收拾了首尾下山去!”
“六郎不可!”
那什长见状,连忙上前阻拦,杜赫却将他推到一边,手中之刀一横,洒然笑道:“此身可佩侯印,可握贼刀。主仆一体,你们为此人所不齿之贼事,我这少主又怎么会是无垢清泉?旧事休矣!此身不死,终将长鸣于世!”
说着,他已经俯下身来,一刀斩在了圆木上,斜生的枝丫应声而落:“这一刀可值十钱,再不是终日碌碌无所作为,晚间要加餐自勉!”
众人见状,便也不再相劝,只是加快动作,快速将周遭砍伐的林木收拾妥当,然后主仆一行在溪中洗濯干净换上衣衫后,在后山兜一个圆,仿佛郊游归来一样回了道观。
入夜后,杜赫却久久不能入眠。这一天的事情带给他极大触动,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心绪时而低沉,时而激昂。
许久之后,他蓦地由床上翻身而起,临窗而坐,点起了灯火之后,取出笔墨纸砚奋笔疾书,似要将过往这段时间来长久淤积在胸膛中孤愤苦闷尽数倾泻在笔锋之间。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大亮。
当仆下敲门行入时,顿时被室内情形吓了一跳,只见杜赫恍如魔怔了一般坐在案前,伏案疾书。而在他身侧的地上,则抛洒了诸多写满了字迹的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