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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老爹道出自己已经改变了主意,这群幕僚脸色才都蓦地一变,各自反应却颇值得玩味。掌兵的族人并部曲吃惊之后,倒很快恢复平静,他们向来唯老爹马首是瞻,老爹任何决定只要听从就是。

但那几个依附老爹的士族子弟的反应则各自不同,司马顾飏错愕之后隐隐有松一口气的样子,看来同样也不赞成老爹再次兴兵。而参谋丘善吕征则反应颇大,直道“行大事怎可首尾两端迟疑不决”,在看到老爹神色转为不善后,才忙不迭收声告罪。

沈哲子案上摆着几个幕僚的家世资料,略一浏览,便不免会心一笑。丘善、吕征虽然皆出自士族人家,但家世早衰,到这一辈上已经无可称道,与寒门无异。正所谓无产阶级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除了枷锁。因此这类人对于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尤其热衷,想靠老爹的资本来重振家族。

至于那个参谋虞奋,神情则有些古怪,此人正出身会稽虞氏,以辈分论则是在会稽兴兵讨逆的虞潭堂侄。

魏晋之际,世家大族子弟各事一方的现象并不出奇。比较出名的便是三国时诸葛氏一家分仕三国,各有成就。玩得最出神入化则是琅琊王氏,西晋末王衍从事东海王司马越,子侄各自分离在外,所谓狡兔三窟,果然王衍在北地被活埋也没有影响家族前途,王敦、王导兴起于江东。至于如今,王敦在外作乱,王导居于中枢,其余诸弟各据方镇,损失哪一个对家族来说都不是致命打击。

这就是家大业大子弟多的好处,分头下注,对冲风险,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世风如此已成常态,难以禁绝。像吕布这种寒门出身,宗亲不多的则就没有这种优势,乱世求活有所变通,以致被贬斥为三姓家奴。但其实讲到节操,那些名士辈出的世家也未必高洁到哪里去,反而更加龌龊。

这虞奋自得知自家宗族成为会稽郡内讨伐沈充的士族旗手后,神情变幻就极为复杂,惊惧、愧疚及悲愤兼有之,既担心沈充归咎于自己,又悲愤于家族做此决定前不提前知会自己,以至于他全无准备,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充目示虞奋,一直瞧得对方脸上冷汗直流、战战兢兢,才蓦地粲然一笑:“腾志是担心我没有气度,不能容你吗?”

虞奋字腾志,闻言后翻身下拜,惨然道:“明公虚怀若谷,气度非凡,当知奋长居此地,少与乡人往来。我只是愧疚不能提前洞察见机,以至于事到临头无所应对,没有计策可呈于明公。”

“腾志勿须自疑,我和你共事多年,彼此算是知己。虞思奥不能容我,趁势而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沈充笑吟吟说着,旋即视线绕堂一周,对众人说道:“诸君也请安坐,各安其职,我既然做出这个决断,便也有应对时局的把握。”

“明公既然有了决断,我等甘附骥尾则是。若有差遣,飏亦全力以赴。”司马顾飏首先表态道,其他诸人也都纷纷表态和衷共济,共渡难关。

沈充又吩咐众人几句,才放他们各归其职,待众人都离开,招招手让沈哲子到了自己面前,问道:“青雀可有所得?”

沈哲子能瞧出老爹平静外表下的隐忧,东晋之初时局吊诡,因人成事也因人废事,世家大族势力盘根错节,通过个人努力所能达成的功绩少之又少。单看老爹麾下这几个人的表现,便能感觉到在这时代,家世对一个人为人处世的影响。

“顾司马从容不迫,虞参谋自保乏术,丘吕二人志气难逞,大概会很懊恼。”沈哲子沉吟少许,对老爹几个谋士作出评价。

沈充点点头:“顾飏名门高第,我得势时尚可驱使,一旦势衰,他肯定会弃我而去。顾陆膏粱子弟,如衣带华纹,配饰而已,难于共谋。丘善吕征,现在大概在考虑该把我卖向哪一方。虞奋家之弃子,现在跟我是休戚与共,反而可以更信任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