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子真不行了吗?”刚才魏瑞兰跟三个妹妹也聊了一阵暖气片厂,这个新生三年余的厂子与枣林的几乎所有人都有密切的关系,魏瑞兰留在枣林老家的五个姊妹中全部有人在厂子里做工。如果厂子塌了,一家人的生活水平就要倒退若干。
枣林暖气片厂正是红极一时的乡镇企业。在八四年的三月二日,国务院正式发出通知,将社队企业改称为“乡镇企业”。据统计,当年中国的乡镇企业已发展到165家,拥有劳动力3900万人。而到二年后的今天,乡镇企业的总数已经发展为1500余万家,从业人员近8000万人。实现产值3000亿,占全国总值对20!现在过了二年多,乡镇企业发展的更迅猛了吧?
前段时间荣飞在茅渊办公室读到了人民日报的长篇报道《史来贺风赋》,热情歌颂了刘庄华星药厂的创业者。这个名字荣飞是记得的,大概在2004年前后史来贺走完了不平凡的一生,媒体给与高度评价:共产党员的楷模。他领导下的刘庄,几十年来没有发生过刑事案件,没有一起党员违纪,没有赌博、打架斗殴、封建迷信等现象,从计划生育、婚丧嫁娶都显示出极高的道德风范。
刘庄和史来贺的存在证明在中国的某些乡村,如果有一个无私而威权的领导者,他又同时具备二种能力:一是极其善于利用一些优势和概念,为自己营造一个宽松而受扶持的环境;二是他有相当的市场敏感性。就能办起一家甚至数家非常赚钱的企业,从而改变村庄的面貌,成为村民的灵魂人物,获得村民人格上的依赖。
但枣林的魏国禄看来绝不是史来贺一般的人物。
这是个乡镇企业的黄金年代。乡镇企业的厂长、农民企业家,他们看上去总是土不拉几的,整个儿刚从地里劳动回来似的。他们无论穿什么牌子的西服总是不合身,领带很少正确打,他们的普通话总是说得很糟糕,他们印在企业介绍册上的照片总是很可笑:坐在诺大的办公桌前,右手在打电话,左手还按在另一部电话机上,眼睛则呆板地看着前方。德国明镜周刊说,“在中国,农民胆大而鲁莽——从而给企业带来活力。”荣飞在复旦进修时曾下功夫研究过乡镇企业的发展史,回到现实的社会,为枣林选定了暖气片这样一个自认为有生命力的产品,但为什么仅仅过了三年便出现倒闭的征兆?
想想着魏国禄在办公室的形象,荣飞决定还是见见魏国禄。他没有救世主的心情,只是想了解一下厂子陷入困境的真正原因。
“明天我去趟厂里吧。我们中午回?”姥姥既然情况不严重,母亲是一定要回去的,所以后半句话是对母亲说的。
“我请了二天假。时间有的是。很久没回枣林了。你陪我出去在街上走走如何?”
这是不能拒绝的。荣飞便跟着母亲来到暮色笼罩的街上。农村特有的秸秆燃烧的气味飘荡在空中,其间夹杂着牲口粪便的味道。为了驱赶蚊子,村人们大量燃烧麦秸,使得村子完全被烟雾笼罩着。街上偶有蹲在街门口捧着饭碗吃饭的男人,这种吃法一般是男主人的专利。魏瑞兰不时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她十八岁才离开枣林,村子里年纪大一些的都是认识的。
不觉就走到了村东口,暖气片厂就在半里外,朦胧中仍可看到高耸的烟囱。
“你去找老魏头,是不是有什么办法?”魏瑞兰此刻已经不再将儿子当成不懂事的毛孩子了。
“不知道。我觉得就这样倒塌下去很可惜。”荣飞不自觉地拍着一颗杨树的树干。
“小飞,这次你能请假来看你姥姥,我很高兴。有些话我想跟你好好聊聊。行吗?”
“看你说的。妈,你说吧。”荣飞心里猜测着母亲会跟他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