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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如玉是家里独女,她父亲就是和薛朝先八拜结交的梅千户,梅千户死前,把女儿托付给已经成为光棍的薛如龙,让女儿嫁给他得个归宿。梅如玉对于父亲的安排并没有意见,两家的交情也好,这桩婚姻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但是因为梅如玉的美,让这桩婚姻平添了变数。

候补代王朱鼐铉喜欢梅如玉,这在大同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不是梅家自身有着军队的关系,梅千户本人曾经跟过几位总兵,立下赫赫战功,梅如玉自己又有一身武艺,怕是早就被朱鼐铉用强,或是夺进府去。固然朱鼐铉不大可能下场干预两人成亲,但是想要在里面搞点破坏,总还是做得到。正因为代王府的影响,两家的婚姻就始终没成,最终闹成现在这样。

让梅如玉入乐户,这就是朱鼐铉得到梅如玉的手段。陷害薛如龙,显然是为了除掉后患,免得将来麻烦。这些手段不算阴谋,只能算作阳谋,谁都看得出来,可是看出来跟能够解决之间,终究还是有很大距离的事。

宗室这些人本来就无事生非,人数既多自身又有天家身份护体,山西的宗室白日打抢的事也做得出,何况这次事自己有理更不会善罢甘休。朱鼐铉现在执掌代王府,只要拿出禄米来收买,就有的是人为他效力,向衙门施加压力也好,聚众闹事也罢,这些人都是好手。

对于郑洛丢卒保车的选择,最为理解的反倒是薛朝先,他对于这位总督的看法非常好,甚至愿意为了保住这位总督而牺牲儿子。

“郑军门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在这个位置上,每年过手粮饷以百万计,不喝兵血不吃空饷,这样的人就不多见了。如果不是他在这里,阳和的粮价怕不是要飞到天上去。这几年他不止一次给山西的大粮商写书信,用自己的面子压粮价。大老爷可以给窑厂的人几顿饱饭,郑军门让整个宣大军民少饿死几千几万。两下比功德,说不上谁高谁低,但是就老朽而言,不能因为吃了大老爷一顿饱饭,就忘了这几年的粮食是谁出力。”

“他的苦衷我明白。他不是非杀文龙不可,事实上文龙下狱之后,他以军门之尊,还亲自登门向我赔罪。那些宗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不顺他们的心思,这些人就会没完没了。眼下大敌当前,我不能让军门为了我一个人的儿子,就牺牲满城军民,让这些人的儿子都去死。猎犬终须山上丧,大将难免阵前亡。文龙披挂上阵那天,就已经准备好战死沙场。只要是为了朝廷百姓而死,不管什么死法都没关系。我不喊冤不告状,就是求个息事宁人,不要让事情影响到守城。大老爷有心为我薛家出头,老朽恨感激,但是薛家不过是普通军汉,并不比其他人家来得要紧。一家哭好过一路哭,大老爷的尚方剑还是用在大事上,我薛家一家私事,就不敢让老爷分心。代王府也不是傻子,不会和大老爷硬顶,若是只保下长策,两边各退一步,我想他们不会拒绝。”

范进看看薛朝先,“老人家只想救别人的儿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

薛朝先摇头道:“老朽只剩这一个儿子,自然想救。但是国难当头,他总归是要死的,老朽不能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就不顾别人儿子的死活。其实我私下里见过文龙,他的看法与我差不多。其实要是大老爷在边关多待几年,也会像我那么想。当然,我知道有些人会觉得我傻,但是我这样的傻人多一些,天下就能太平一些。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只剩下聪明人,这个天下就危险了。”

范进点头道:“老前辈真知灼见,晚辈佩服。不过老人家话里的意思,大抵是把我当成聪明人了?”

“不敢。大老爷是读书人,跟我们这些丘八不一样,大家行的不是一条路,不能一概而论。”

“老人家这话说得对,大家确实不是一条路。你们拿刀我们提笔,你们守的是城池,我们护的是社稷。但是说到底,大家都是给万岁效力,一个做护院一个做管家,如是而已。我带着妻妾来,一些人看不惯,这里面包括郑洛大概也包括老爷子。但是我觉得这不公平,我做什么事跟我带什么人,或是衣食丰俭有什么关系?我不和边军一起吃糙米饭,不和那些人一起啃青菜,不陪着光棍一起熬日子,不等于我不做事。几年前我就曾经给相爷出过主意,在边地开放贸易,吸引商贾过来。只要物资一多,物价就能便宜。我觉得用这种方法,比郑洛用自己的面子向粮商讨价还价好得多。在蓟镇边军种豆佐餐,豆粕养猪,九边上都知道蓟镇肥猪额名号。这些事不算显眼,论功劳也比不上修了多少边墙,或是打了多少胜仗,可是要说到救人,范某觉得也不在他人之下。”

老人看看范进,沉默无语,范进则毫不客气地看回去。一老一小的目光在黑暗中碰撞出点点火星,老丈人看女婿多不满意,类似的遭遇也不是第一回。可是明明已经生米做成熟饭,还是摆出这种臭脸,也让范进心里不大舒服。

看在薛五面子上,他不能和老人为难,但是在这种私下场合,也没必要对他过于客气。说到底,眼下也是薛家有求于自己,何况薛家眼下又是戴罪之身,在自己面前没有多少傲慢的资本。

这时薛五从后面走出来,问两人道:“老爷,相公,你们在聊什么?”

范进朝薛五一笑,“没什么,向老人家问问边塞之事,顺带扫听下内兄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