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榜文贴出没两天,就被京师里爱好和平的人堵了官厅衙门。这些人以杀牛为生,杨四知要绝他们的生路,这些人自然就要拼命。已经放出话来,看到杨四知就是一刀,然后一命抵一命。杨四知见事情闹大,已经有群体趋势,竟是一个月没敢到衙门坐堂,至于杀牛禁令之事自然也就没人再提起。
这件事在京师官场里流传很广,杨四知的提拔也就办不到。张居正这次特意让他上本,显然是看中其胆略与冲劲,打算给他个机会发迹。不过事到临头,杨四知自己却又有些动摇了。
他的性情里有很重的投机色彩,但是缺乏韧性,否则也不至于被一群人吓得不敢去衙门办公。吃过上次的亏以后,现在变得内敛许多,做事之前也会先想后果。这么一份奏章看似寻常,背后关系的事情太大,若干年后都可能有后遗症,自己能否扛得住,就是个重要问题。
范进微笑道:
“杨兄的顾虑是对的,想的也是对的,不过有些地方没想太透彻。固然朝廷早有官学,不需要再重新设置。但是杨兄请想,所谓官学教授的乃是圣人之学,我辈读圣贤书拜圣人像,都得算作圣人门徒。如今兴办的官学,学的是忠君之道,治国方略,将来都是天子门徒。从圣人门徒变成天子门徒,这里面的变化,杨兄不难理解吧?你觉得为这件事花钱,还能算作多此一举?”
“这……”杨四知一愣,随即也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范进的话他如何不明白,这些学校挂出来的名义是为天子培养私人班底,这个名分不但大而且正当其时。
如果是一个成年皇子登基,他的班底早在东宫阶段就应该初步形成,对于一个新版班底需求不高,这种官学也就是那么回事,有没有都行。可是万历冲龄继位,最大的短板就是缺人,这是他这个朝廷最大的硬伤所在。
满朝文武不乏三朝元老,那些人对于大明朝廷的忠诚或许无可挑剔,但是对于皇帝本人的忠诚,就不大好说。其中大部分人是老主提拔起来的,基于对先帝的爱戴,忠于眼前的皇帝。就连张居正本人,如果除去师生因素,同样是先帝遗留的臣子。
这种情况下,这种学校对于皇帝的重要性不言自明。在这么一所学校里打个滚,沾上皇帝的烙印,就可以算作少年天子的心腹。这对于皇帝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之事,而对于群臣来说,谁敢公开反对这一点?
表面看上去,这是个对皇帝有利的事,可是实际操作中,又另当别论。皇帝想要派讲官,能派谁?最后不管派到谁,都是张居正的人,总不可能派几个太监去给大臣讲学吧?
也就是说,这个官学名义上挂着皇帝招牌兴办,背后得利的还是江陵党。如果皇帝拒绝的话,也绝了自己网罗文官的通道,多半不会如此。范进这一手化暗为明,就是要用一个阳谋,为张居正扩充羽翼。
过去的江陵党只是个虚称,任何一个有为宰辅,身边都必然聚集大批跟随者,否则他的工作就没法做下去。江陵党也不例外,不过是一群为张居正效力的官员聚集在一起,被人冠名而已。这个组织有名无实,一部分人因为乡党因素二聚拢,令一部分则因为张居正是首辅,才在他身边效力,等到换人当首辅,这些人也很自然的就改换门庭。
可按着范进的构想,把这学校建立运作之后,江陵党就会从一个有名无实的团体名称,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组织,张居正就是首领。大家荣损与共,同进同退,在朝堂以及地方守望相助互为奥援,日后必然成为一股洪流,势不可挡。
杨四知心思如电,瞬间想明前因后果,看向范进的目光,也变得越发恭顺。原本他的科分辈分还在范进之前,自身才学也不差,按照官场规矩应该是范进来拜他才对。之所以对范进客气礼让,主要还是因为这个宰相女婿的身份。心里未尝不是存着轻视以及一丝不能为人道的嫉妒。
这位江陵干将现在还是单身。至于单身的原因,就是在张舜卿刚回府不久,与范进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时,杨四知推拒了所有媒人,自己努力工作。
当然,他这个人很聪明,不会把隐藏的想法说出来,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去搏个富贵。等到顾实出现,他也就没再做什么,除非神仙否则谁也猜不出他曾经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