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现在,她想要的代价对于张舜卿来说,绝对是难以承受之重。事实上,她也没想过求李彩莲。虽然两下里颇有渊源,但是张居正对于武清侯一家看法极劣,是以家人和这位李夫人走动的也很生疏。张舜卿纵有所求,也不会想到求托李夫人,只是有些时候,这位太后堂姐并不是一个讲理的人。
她认为自己给张舜卿帮了忙,就有理由所要报酬,哪怕报酬的内容是这个女人半个老公,也不会认为有什么不合理。她这次要开口的内容就是把范进调回京里,不要等到任满,否则有人就要受不了了。
这个有人在李彩莲说来,自然就是指张舜卿,作为过来人她看得出,这位相府千金早已经和范进到了无所不至的地步。本来就女大不中留,何况尝过其中滋味的,自然更不可能熬的住。知道其中辛苦的人,自然可以体谅张舜卿独守空房之苦。李彩莲这种观点自有依据,比如一个大姑娘未曾过门天天在这里侍奉阿姑操持家业,你说她不是想相公也要有人信才行。至于李彩莲也每天来范府点卯……那是应酬交际,发展教友,总归是高大上的目的,和张舜卿不同。
事实上她很清楚,自己已经快爆炸了。过去那个死鬼老公给她带来的感觉很一般,对这还可以忍,经历过范进之后再让她打熬,那简直就是酷刑。按照当下吏部的决定,地方官六年一轮转,李彩莲只怕就要坐着船赶到江宁去弘扬神通。
除去个人因素,从范进的前途考虑,她也认为范进应该回来。年纪轻轻在地方上待着,日久天长万一圣眷不再,于前途就有极大妨碍。尤其眼下京师里有人专门于范进为难,来自扬州的盐商不惜重金上下打点,都察院里已经有人开始暗戳戳的开始捅刀。
虽然他们不敢明着出来搞范进,但是说些怪话,或是扯扯后腿,这种事对于都老爷来说都是基本操作。毕竟人无完人,从上元县找毛病总能找到。言官的可怕之处不在于无中生有或是虚构事实,风闻言事不是那么个用法,只会信口雌黄的言官根本走不远。别忘了,即使言官风闻言事无罪,但是彻底的诬陷一样会影响考绩乃至遭到贬谪。不提张居正,范进的老师侯守用现在是都给事中,那是外放立刻提升七级使用还不愿意动的强大存在,又这么个人在谁敢诬陷?言官多值钱不用多说,谁会蠢到随便送死。他们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说真话。
事实的威力永远大于谎言,选择性地陈述事实一样也是事实,只选坏的一面来说,就能在皇帝心里积累对一个人不好的印象。这种负面印象积累一多,一旦发作起来,就是个极危险的局面。李彩莲虽然不在朝堂,出身也低贱,但总归在这个高层圈子里混对这些事很熟悉,几年布局然后一下放倒的官员也有不少。
眼下她可以利用自己的关系在皇帝面前美言,尽可能抵消这种负面印象。但是日久天长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好。固然有张居正可以保护范进,可是大明朝终究是朱家人的天下,决定一切的,还是皇帝。
两年时间对于一个少年人来说,不过是人生长河里白驹过隙的刹那须臾。可是对于万历天子来说,却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他大婚了。
在明朝,一个皇帝是否成年的标准不在于他的物理年龄或是心智知识达到一个什么地步,而在于他是否大婚。从制度上看,已经大婚的天子就是成年人,可以处理朝政,换句话说,张居正设在御座旁的那个座位该取消了。
当初天子年幼首辅摄政,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还政理所当然。可是朝堂上即便反对张居正的人也很清楚,如今的皇帝根本不具备管理一个国家的能力。太后也下旨保留御座如故,张居正摄政如故,天子虽然成亲,依旧要像过去一样。尤其去年天子酒后胡闹,持剑在宫中乱闯,说是要杀冯保,还割了身边太监的头发,激怒李太后,最终让张居正代万历起草了罪己诏书。
年纪轻轻就已经呈现出荒唐相的天子,自然更不能亲政,眼下朝廷上还是张居正大权独揽。可是在李彩莲看来,这种状态并不正常。固然没有什么过人的文化知识,可是在大户人家这种老管家拿着财权不交还当家少爷的做法也极容易遭人诟病。表面上看万历对于母亲的安排非常认可,但是内心里怎么想,李彩莲可吃不准。
她心里始终有个感觉,张居正这棵树太过枝繁叶茂,反倒未必牢靠。这种想法说出去肯定要遭人笑话,但是她确实如此想,并且感觉异常强烈,至于原因却是自己都说不上来。
除去这一点,今年初张居正生的一场病,也让李彩莲心内隐忧。据太医禀报,张居正害的是痔疮。这种病在大明朝宰相堆里不算稀罕,那位茶陵诗派开创者,大明朝著名天才加段子手李西涯就是老年痔疮患者。
得这种病的人多,不代表病不危险,按李东阳自己写的奏章就是:臣于弘治十七年十月初,得患痔漏脏毒等证,燥热秘结,累日不通,几至危殆。也就是说,这个病在明朝是可以要命的。
虽然张居正平日素以精力充沛,身体健壮著称,而且这次痔疮发作时间不长,他就照常处理公务与一干部下饮宴通宵。可是李彩莲也从御医那得到两个消息:一,张居正的痔疮治不好,而且拉血非常严重,跟普通的痔疮病人不太一样。二,对张首辅来说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休息,但问题眼下的大明朝谁敢说让他老人家休息,那自己就得做好长眠的准备,所以这个方案压根不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