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既是绝了冯邦宁的心思,也是为杨宝财冲喜。于当下的医学里,这种治疗手段被医家所接受,可以冠冕堂皇的说出来。有着为老太爷冲喜这个大帽子在,表小姐也无从拒绝。
范进心知,除了以上这两点,宋氏最大的盘算,还是和自己这个县令沾上亲。杨家最大的弱点,就是在官府层面缺乏援手,而这年月官员与商贾的关系又是互相帮衬,互为表里。巨商固然可以无视一般小官吏,但是发展到一定层次,没有官员帮衬的商贾,就注定要被人当肥羊斩。
杨家之前是靠着黄恩厚,但是太监明显不如官员可靠。再者因为冯邦宁的事,两下关系很可能已经产生裂痕,现在是需要靠新码头的时候。至于表小姐,就是被牺牲掉的棋子,她的幸福与否,宋氏压根不在意。
虽然和这女孩没什么接触,但范进大概可以想象的到。这种从小娇生惯养又骄傲的女孩,是不怎么容易伺候的。倒不是说她打死不会做妾,而是说她即使给做了小,怕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而张舜卿固然不是刁妇,但也不会对一个商贾之家的女子处处相容,长期相处必然有无数的问题。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他自己的问题,对这么个小姑娘压根提不起兴趣,只当是个孩子,说到纳小……还是算了吧。
索性不等宋氏说完,范进就提出了自己的主张,给继荫提亲。从身份上看,花继荫这个官宦之后,足以匹配一个商贾人家的千金。而且是做正室,不是偏房,更不至于委屈她。从年龄上两人相若,从身份上,一个国子监在读监生加忠臣之后,更有范进承诺他的前途,保证日后他可以做官,也满足杨家找一个官员做靠山的需求,从哪方面看,都是很完美的婚姻。
宋氏听着范进的说辞点着头,“大老爷有此心思,小妇人就不好再勉强了。此事容小妇人与老夫人那里商议一二,再给您个回话。可是……我就是不大明白,我家表妹那么好的人才,大老爷就看不入眼?只肯为义子提亲,您这个做义父的就不想纳了她?”
范进一笑,“夫人你莫非记性不好,忘了范某昨天说的话。我不喜青梅,惟好红杏。”
他的目光朝宋氏脸上看过去,后者本来谈笑自若的,可此时被范进一看,脸陡然一红,将头低下去,“家里一下子出那么多事,谁还记得大老爷说过什么啊。什么梅啊杏的,若是喜欢吃杏子,小妇人让下人去预备就是了。”
“是啊,本官久闻贵府有位善于做吴中点心的厨师,手艺好得不得了。不知扣儿姑娘能否跑一趟,帮本官要一些点心来。肚子有些饿了。”
扣儿看看宋氏,宋氏的脸越发的红,过了片刻才似是嗔怪似地数落着,“你这丫头越来越笨了,太爷的吩咐你还不去做?快去……快回。”
扣儿应了一声,转身而出,出门时又很细心地关上了门。那房门关闭的声音,就像是一鞭子抽在宋氏身上,让她身体轻微地一阵抖动。本来她与男子谈生意的事做得多了,不介意与男子交谈。可此时她的表现却异样羞涩,紧低着头不敢看范进,急促地呼吸声隐约可闻,额头上汗出个不停,只能用手帕反复地擦拭。
范进道:“我打发走了丫头,就是要和夫人说几句私密话,夫人总不是不想谈吧?”
“私……私密话?”宋氏的状态似乎还有点迷离,半晌才反应过来。“大老爷要说什么啊,小妇人实在是不知道。”
“你这么聪明的女人,不该听不明白的。如今杨家的处境,想必是很为难吧。你别再说那些场面话糊弄我,那样本官可是要生气了。你卖了几样首饰凑银子,未必是手头拿不出那么多现银,而是用现银的地方多,捉襟见肘对不对?本来杨老爷在也不管事,你们也认为有没有这么个当家人没关系。反正生意也是你们夫妻在做,他老人家就是挂名的。可是老人家一旦倒下了,你们才发现,原来这位老人是如此有用。一旦他倒了,很多能拖欠的债务欠不下去,很多可以借的钱借不到,很多人立刻就要求提款是不是?”
宋氏脸色一变,先是猛烈摇头,可是在范进目光下,很快又败下阵来。手帕从擦汗,改为擦眼睛,语声哽咽道:“那些还是亲戚……谁知道怎么……怎么比外人还不如。过去死乞白赖地求着把钱存到柜上,所图的就是高利息。可是现在,提款又不容时辰,生意上的钱,哪里那么容易周转?还有那该死的黄太监,活该下辈子也做阉人!”
范进问道:“此事与黄太监也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