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两个家仆,范进全都拟了斩,这种殴打致死的不属于十恶不赦范畴,又不是特别严重,不适用斩立决。只能先押到牢房里,等着上宪衙门的最终决定。听到乌龙会,他问道:
“本官在遇到罗武时,就听他说过这个名字。似乎是一群仆人自己结社?这种会也有力量么?”
凤鸣歧道:“这乌龙会别看是一群下人结社,力量可不能小看,入会的没什么人物,都是大户人家官宦门庭的仆人帮佣。因鼻音通婢就以为名,首领称为鼻头。按说都是群奴仆,不算大人物,手上一没钱二没权,可是这些人消息灵通,不管什么样的豪门大户,都少不了这一行人的足迹。他们最讲义气,入会之时就发誓一人有难,各人齐救,要是动杨家这两人,其他人是绝对不会坐视的。”
范进好在刚来不久,没雇过外面仆人,乌龙会的手伸不到他这里来。但是其手下那么多人,却难保谁不被乌龙会所攻陷,成为其支持者。另外从凤鸣歧介绍中,范进发现乌龙会还有类似“标会”的资金募集筹措管理方式。
乌龙会众每月每人交固定数额的钱财入会作为公帑,谁如果遇到困难,就可以从公帑里获取资金支持。每个月还会组织一次摇会,类似抽奖,谁摇中了,便可以拿到当月本金几十倍的奖励回报。这种交易方式在范进前世生活的世界中,于广东福建一带依旧常见,算是老鼠会雏形。
加入乌龙会的全都是那种卖申为奴的,平日里在主家挨打受骂,有些人即使混到一个比较高的位置,吃喝不愁,可是人格尊严依旧得不到保障。主家发了脾气,照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身契在主家手里,生死都不能自主就不论其他。对他们而言,钱财的事倒是好说,最关键的就是想找个地方为自己做主撑腰。
官府只会帮着缙绅,律条上更是不支持以奴告主,所以他们就只能自己结社图个心理保障。倒不是说成立个乌龙会,就真有了和主人家叫板作对的底气本钱,但一想到身后站了成千上万称兄道弟同样处境的手足,人的胆量自然就大些。
这种组织人心最齐,为了保住自己的会中兄弟,往往比江湖帮会更敢出死力。他们未必有能力和胆量威胁官府,但是几百上千人到衙门外示威请愿,就足够地方官头疼。毕竟眼下是太平岁月,不是战乱年头,所有人求的都是太平,搞出民乱来的地方官注定要背锅。
凤鸣歧道:“上元乌龙会有多少人,老朽也搞不清楚。但是据弟子们说,几万人也是有的。要是真闹腾起来,范老爷可要早做准备。”
范进皱眉道:“上元有这么多奴仆?”
“等范老爷到杨家吃了老太太的寿酒,就知道江宁蓄奴何等严重了。杨家只是个商贾之家,家中奴仆便有几百人。内中九成都是买断的,身契在主家手里,生死任自己拿捏。有不少欠了杨家债还不清的,就只好把自己家的人卖给杨家做奴仆以求减免债务。江宁城内这种商贾之家何止千百,奴仆么便以千万数了。到了乡下,蓄养奴仆的就更多一些。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想要介绍护院不容易的原因,家家都有奴仆,内中总有些有气力会功夫的,谁又愿意出钱雇外人。”
范进点着头,“老人家说的是,这是个问题啊,或者说是个大问题!”
他在乎的不是镖行的生意,反正有官府做后盾的生意,就不愁没生意上门。长途的走镖接几宗,就比护院之类赚的多。真正让范进担心的,是这种蓄奴风气对整个朝廷的危害。
以自己为例,中了举人之后,胡屠户一家就上赶着到自己家做奴仆,除了贪图从自己手里黑钱以外,最大的好处就是逃役。明朝从建立之初,就是轻赋重役制度,一般人光看明朝的税轻,往往就忽略了役多且繁,很多服役项目都会让人家破人亡。
当了奴仆,就不再是丁口,这样就不需要去服役。虽然依旧可能被主家压迫盘剥,或是支使去干活,但是两害相权,总是国家正役对人损害更大。所以东南这种地方,穷人很多都投到富贵人家为奴,这种风气一开,官府再想找人服役就比较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