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最早的国都所在,应天府的赋税在东南是出名的低,全府的赋税才三十三万石出头,比之苏松同等田地的赋税数字,简直就是天堂。可是明朝税轻役重,上元、江宁两县因为是首县,徭役又是重灾区。
海瑞和欧阳铎都曾经在江宁实行过一条鞭法,到目前为止,江宁府依旧保持了一部分一条鞭法。但是百姓的负担并没因为一条鞭实行而降低,反倒是增加了。一方面是全部在册民户要把自己服的役折成银子交上去,另一方面,轮到谁服役还是得谁服役,交钱不能减免,至于原因是:找不到人。
整个应天的户籍管理制度都混乱不堪,上元尤其严重。眼下整个上元县的实有服役户口一万出头,可以征调的丁只有两万多人。
给他们摊派下来的人头税和服役量,是按着十五万丁这个数字派下来的。至于十五万丁的来源,是来自永乐迁都之后,也就是在宣宗朝以后,地方上的鱼鳞册页就没更新过,还是按着旧的鱼鳞册页管理户口。人户帐根本对不上,拿着官方的户口薄去找人,包准找不到几个。
在田产上,洪武年,上元县共有田一万一千五百顷,到了当下,田地就变成了九千二百顷多一点。土地当然不会凭空消失,只是享受优免的人多了,作为税基计算的土地面积也就缩小了。外加自然灾害,也导致了一部分土地不能作为耕地使用。
这还得感谢江宁这里经济结构单一,主要以种植小麦、水稻等农作物为主,士绅对于土地兼并的欲望不是太强,加上也没有藩王在这里就藩,否则土地只会更少。田地总数减少了,税收却没有得到减免。
大明的优免制度一大弊端就是优免个人,不优免总数。不管一个地区出多少读书人,优免多少土地,这个县城应上解的赋税总数不变。不会一个县读书人出的多,就从上县变成下县。那些优免田地应纳赋税,会被摊派在其他没功名的百姓头上,朝廷不会吃这个亏。
眼下情形就是九千多顷田要承担一万一千多顷田的田赋,同时由于江宁是留都,徭役比普通地区要繁重,这部分压力,也要由本地百姓自己承担。
以眼下江宁城的繁华,对半分城的上元县,肯定不会只有那么一点人。但是明朝户口薄上登记的不是全部自然人,而是纳税人,不纳税的人不会出现在鱼鳞册页上。比如享受优免的士绅,再比如不承担徭役的军户。
偏偏江宁当初是国都,以四十九卫拱卫,最多时有几十万军人在这里生活。虽然靖难后部分人北上,但是还有有十几万军人以及家属留在江宁。随着人口繁衍,通婚生产,军户越来越多,他们中大部分不是军人,不承担战斗任务,但是也不用承担赋役。
除了军户以外,还有诸如隐匿户口的流民,又或是人户分离的寄籍者。户口上在别处,人在上元县里生活,比如董小五那种情况。这些人虽然住在上元,但是不承担赋役,同样也不是列籍人士。
范进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复杂的情况,大明立国近两百年,不管多好的制度,到了这个时候都会产生无数弊端以及后遗症。作为基层官吏就是这种弊端后遗症的承受者,怨天尤人没有意义,只能想办法尽可能减少这些弊症的影响。
现在对范进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手上没有可靠人手。一共从家乡带来小猫两三只,又是武胜于文。关清的功夫过得去,在这里当捕快绰绰有余,范志高做个门子也凑合。可是文案这方面,就得自己赤膊上阵。
一般的书生到了这个地步,多半就是要束手无策了。毕竟他们一直学的是世界观,在不配备事务官的前提下,骤然让他们搞方法论肯定不行。所以地方官往往受制于胥吏衙役,倒不能说他们没本事,而是确实一个人没法开展工作,更别说很多工作已经超出其知识范畴,无能为力。
范进此时就得由衷感谢在罗山的那段经历。凌云翼将他看做子侄亲授本领,以虚拟的罗定州训练范进的处理能力,让他当了近一年的虚拟知州,又有一位巡抚在旁随时提点。是以其对于庶务不是一无所知,比普通人要强。另一个优势就是,他这次实际是带了大帽子下来的。圣旨册封,首辅保举,两层光环护身的范进让一般人不敢直视其锋芒,行事上也比普通的知县权力大。
像是给衙门公人提高待遇这种事,除了他一般人没法做。首先在府里得不到支持,借不到钱粮,二来邻县的意见就可能把你打得抬不起头。如果不是给了这些衙役高待遇,他骤然安排自己两个亲信到衙役中,又会引起广大衙役捕快的不满,这些事一环扣一环,缺了哪一环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