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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安静而死寂的大院,骤然有了动静,过去的十几年间,即便是在节日里,花家也不曾这般热闹过。吹鼓手演奏乐曲,花正节派快船接来了自己在县城里一个极熟的粉头,又请了十几位清楼女子来此歌舞助兴。至于贾氏和花继胤,现在没人关心他们的感受,全都要奉承着这位新扎出炉的县令。

以花家的财势,未必要害怕一个非本地县官。但是一个能够在太后皇帝面前标名的读书人,却绝对值得他们投资逢迎。族长换成了花正英,过去的规矩便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着变化,贾氏严格控制饮酒,非节日极喜庆不能开酒戒,以防人酒后殴斗。又因为本人信佛的原因,在族中推行素食少盐,非年节不开荤。

可是现在借着招待范进的由头,花正英吩咐着厨下大杀猪羊,让这些家畜提前受了灭顶之灾。几位有功名的花家人都换了喜服,与范进见礼攀谈,整个院落显得分外热闹,也分外混乱。

范进寻了个机会,把花继荫带到空房内问道:“这几日在花家,可曾受了什么委屈?谁若是敢欺负你们母子,就与干爹说。我现在做了官了,谁欺负我儿子,我就捉谁去打板子!”

花继荫扬着小脸道:“没有人敢欺负我们。有义父在,我就是有爹的孩子,谁也不敢欺负我。”

“那便便宜他们了。那个花正茂我已经关照了李蔡,他休想再考功名,这辈子就算毁了。加上腿被打瘸,就彻底成了废人,算是给他终身教训。这回分了家,你们母子搬到城里,与这边的来往就淡了。他们再想害你也办不到。不过不管他们嘴上怎么说,心里都不会欢迎你们,你今后于宗族一层,怕是得不到多少助力,你可曾后悔义父做事手段太狠毒?”

花继荫摇摇头,拉着范进的衣袖道:“我在世上只有两个亲人,一是娘亲,二是义父。这里的人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是我什么亲戚。只要把财产分清,日后就没什么往来。他们对我来说,也就是路人罢了。”

“可是你若是发迹了,他们还是会向你要好处,你不给也是会被人诟病的。”

“好处当然会给,但是也要看他们能不能消受。孩儿跟在义父身边学本事,只要学到义父十成本事的一成,就再也不怕他们。”

少年望着范进,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问范进道:“义父,这次怎么这么容易就分了家?娘还说无论如何是分不成的。而且就算分了家,又怎么能把那老妖妇的当家免了,这是孩儿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义父是人非神,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是……因势利导。”范进微笑着,拉着花继荫来到窗边。喧嚣声,说笑声此时已经在院落里沸腾开来。平日里相熟或是不相熟的人,在院落里都热情的寒暄说话,仿佛是多年知己。

范进笑道:“你想想看,昨天这个时候,院子里可有一点声音?人们可敢放下手头的活,就这么闲谈?这里自姓花,贾氏总归是外人。当日花家危难,族老请她出来撑场面,更多是为了找个人甩锅。没想到她有本事,真度过了难关,撑起了家业,再想夺她的权就不容易,就只好由着她来管家。贾氏的手段对错不提,但是有一条,压抑了人性!我们每个人都向往过逍遥日子,又不是坐牢,凭什么一言一行,都要受人管束。不许吃肉,不许喝酒,自己赚来的钱却要大半上缴,周济其他人。一开始大家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可以忍。后来日子过好了,自然就有人想要过舒服生活,这个时候,矛盾就产生了。”

他顿了顿,“如果是你爹在家里,大家即使有不满,只能认了,谁让你爹是族长?可是贾氏总归是个外姓人,管花家人本来就有人不满,加上她不能给大家舒适的日子过,自然就不得人心。各房的人早就都有自己的心思,只是不敢发作。这回适当的给他们一点好处,再给一点希望,官府、几位大绅私下一往来,他们自然就敢动手了。他们本来就想往下跳,我只不过是在后面推了一把,真正的功劳,不能算在我头上。”

继续道:“那若是贾氏探查到风声,有所察觉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折腾就是了。斗来斗去,也是花家人内斗,于我们没损失。各房一起不满,她就算想要平定内乱也不容易。等平定完,也就没什么力气和我斗了。就算义父不做县官,慢慢和她斗,也照样搞得她鸡飞狗跳,最后这个家还是会分。这一局是死局,她接不接,都是这个下场。这便是人心,义父的学问不足以为人师,但是说到依人心定计设谋,还是可以的。”

他看看继荫,“力分则弱。分了家,对花家而言未必是好事。这次我们算是刨了花家的根,以后想分家的人会越来越多,贾氏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家业,我看撑不了多久了。可是不分家,你们母子就得住在这里,受这些臭规矩约束。你娘就是那个样子,谁也没办法了。我不希望你变成这宅子里那些木讷呆板,只知道读死书的书呆子。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希望你将来做个有用之人,不是一个只会读书的书虫。所以这次的手段和后果,可能酷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