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页

范进来到兵部衙门时,张国栋已经在等着他。他打量了范进几眼,“昨天朝廷里很多人怕是都没睡好觉,你倒是吃好睡好,看你精神比平日好多了。”

范进自然没法说昨天攀折一大两小三朵鲜花,内中还有一朵是御花园中的上方珍物,自身于花字上的经验增加不少,人也精神,只笑笑没说话。坐下来依旧画着地图,等到中午时分,范进照例不在兵房用饭,到了六部附近的小饭店去吃。这里平日就是各部官吏用饭的场所,六部观政的进士也不少。大家都是朝廷中人,没几个人愿意吃朝廷供应的那种饭食。

往日里范进在这总是少不了遇到熟人打招呼,偶尔还可能共饮几杯。可是今天走进饭馆里,他就感觉气氛有些古怪。饭馆里几张桌子,大多有客。几个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如果不是大家身上有官服,几乎就把他们认做了是京师里的那些包打听。

偶尔邻桌的人也会加入探讨行列,有几个低品官员范进认识,他们分属不同部院,平日里虽然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但也不会这么亲近的聊天。一时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衙门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居然让这些人如此模样。

有人看到范进,便马上转过头去,似乎是不认识他。其中有几个几同榜进士与范进还算有些交情,他们这副表现,更让范进觉得莫名其妙。就在这时,忽然门外有人叫道:“范公子?我那边席面都预备好了,你怎么走错门了,这边这边。”寻声看去,正是刑部那位仓库管事,如今已经提拔上去的夏梦海。

夏梦海借周世臣案起家,连升了两级,对范进自是看法极佳。拉着范进来到相邻的另一家饭馆里,这里的情形跟上一家饭馆差不多,也是一群人交头接耳,看到范进有的人不认识一点头,有相熟的却连忙转过身去。

等到落座,范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又得罪了谁?”

“不是你得罪谁,是大家都怕得罪你啊。”夏梦海压低声音道:“各部的人除了我这种胆大的以外,现在大多是怕你恨你,当然也有人看你顺眼,比如你现在要去纱帽胡同张府,一准是好酒好肉招待着。”

“这是怎么个话,我听不懂。”

夏梦海一笑,“范公子,你跟我这就别装糊涂了。大家都是自己人,理当知无不言才是,就不必瞒我了。张太岳做的好大事,范公子难道不知?”

范进摇摇头,“张家不是在办丧事么?能做什么大事?再说我自姓范,与张家也没什么关系啊。”

夏梦海嘿嘿一笑,“范公子与张家有什么关系,日久自知,眼下咱们不必分辨。单说张家做了什么大事,范公子不必装糊涂了。今天御史谢思启,兵科给事中王道成上本参劾张吏部。早晨上的奏章,到现在六部都传开了。两人参劾的,是张吏部督抚陕西旧事,离现在可有着年头了。虽然说言官专以参劾为事,但是这事透着邪门,又是眼下这么个当子。大家的心思都在夺情丁忧上,冷不丁出来两人,说起积年旧事,还是直劾天官,背后没人指使谁信?再说,这张吏部可是丁忧派一杆大旗,这个时候白简交攻,所图为何,还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这帮人大多是主张丁忧的,眼下此事一出,张吏部心灰意冷,听了消息之后直接从衙门回府,据说闭门缴印等待圣裁。这丁忧派经此一番打击声威大损,对夺情派看不顺眼也是情理中事。”

范进摇头道:“他们这简直是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夺情派。”

“是啊,范公子你是让天子圣裁,这其实跟夺情派没多少区别么。再说了,大家都知道你的恩师侯守用是夺情派的开路先锋,座师张凤磐虽然不是夺情派,却于丁忧亦不支持,只是再三说自己初入内阁诸事不熟,恐有误国事,请天子另选贤能递补。这样的话,其实跟帮张江陵没什么区别。大家嘴巴上虽然不能怪他,心里也都把凤磐相公看做张党中人,范公子不管如何否认,大家把你视为江陵门下已是必然之事,或是畏你或是恨你,或是兼而有之,总之是不会和你像过去那样熟络。”

范进对于张翰的事确实一无所知,这就是信息掌握不对称带来的问题。他如果是张家女婿,可以和张居正分享情报,自然就有其他的处置方法。不一定比张居正的方法效果好,但是手段上,肯定更为隐蔽。听了夏梦海介绍,范进大概能猜出张居正的想法,眼下丁忧夺情两派各自上疏,从场面上看,夺情派并不占据优势。

这次夺情并不是皇帝与张居正师徒商议好的双簧,纯粹是在范进出谋,张居正冯保等人设计下,一步一步把皇帝引导到夺情之路上。固然这是发自皇帝内心的决定,比动用太后的权威强行指定效果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