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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也知,不能对范进要求过苛。毕竟兄长把人家赶出了家门,再说这里是花庄,还是女子花庄。她看过那份花庄条陈,防范的可说是滴水不漏,即便是范进想混进来,也不是容易的事。

原本是为了保护庄内女性不再受侵害的条款,现在反倒成了防范自己的障碍,这有点让人哭笑不得,颇有商君之憾。他不出现不是抛弃,而是办不到,更何况还有功名大事在,放弃儿女私情求取功名,不管在任何时候都是冠冕堂皇的事,无从指责。

连兄长都去进京赶考了,要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承诺的书生放弃举业来照顾自己,这是没道理的事。何况天花这种病……一个大好前途的书生,凭什么要为一个得了天花的女人放弃前途?这个要求对范兄……不公平。

虽然这场不下场,下科也可以考。但是少女知道,范进这种广东亚魁在科举大军里,实际是并不怎么显眼的存在。这一科仗着才名还有关系,多少还有一搏的可能。如果真错过这科,三年之后时移事易,多半就很难得中。他如果放弃这科下场的机会,损失的可能就是进士前途。为了一个生死未卜的女人,做这样的牺牲,这是强人所难。

这些道理她当然都明白,利害关系也能辨析清楚。不过明白是一回事,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人的理智并不能约束情感的想法,即便明知道范进不该来也来不了,少女还是蛮不讲理地希望着,范进像神仙一样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果此时他在,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投进他的怀抱里,任谁说什么,她都不在乎了。

可是……这只能是做梦。

原本美丽而高傲的少女,家室显赫,自身又有倾国之貌,完全可以公主自居。事实上,即便是大明真正的公主,也未必有少女这般惬意。可现在,她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爱人,没有父兄护持,没有仰慕者讨好,就连贴身丫头也久喊不应。自己一人孤零零地在这么一间黑屋子里又冷又饿,比之乞丐其实也未见得好到哪去。

自己是不是就要死了?就在这种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死去。直到几天之后,人们才会发现自己的尸体,然后把自己拖到乱葬岗埋掉?

少女如是想着。

在大宅门里,听说过某些人家不受待见的侧室偏房,忽然发疯的消息。当时想来,多半是大妇虐待导致,现在看看,却未必如此。说不定就是在一间这样的房间里,自己一个人待着待来待去,就成了疯子。

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马上又放下来,该死,忘了自己手上有泡。万一那是豆毒,万一那毒真落在脸上怎么办?自己不该……不该冒充天花病人的。

……

她想到了自己脸上的斑痕,手上的泡,这个房间里以前住过天花病人,即使换了被褥,那些豆毒说不定就在空气中,已经被自己吸入体内,说不定自己此时就已经得了天花……

孤独与黑暗,就像是放大镜,把这种悲伤绝望的情绪无限放大,腰部的疼痛,四肢的无力,以及大脑地眩晕,仿佛是一个个面目可憎的判官,宣布少女的死刑。想到自己本来活得好好的,却因为这个测试而真的让自己面临死亡或终身残疾的下场,少女的矜持与高傲被现实的压力所击溃,捂着脸低声抽泣起来。

“我错了……我不该这样的……二哥……三弟……范兄……你们谁来都好,带我离开这,我……我再也不这样了。来人,快来人啊!”

少女连喊了几声,却发现自己的嗓音都是哑的,喊也喊不出声音来。用力地敲打着桌子,并没有人答应,春香按说早就应该出现伺候着,却不知怎的,没有声音传出。房间里越来越黑,丫鬟不在,少女就不知道蜡烛放在哪,也没法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