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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走在下山路上,不时回头望着书院方向。

“无人,则无天地!天地之间,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其他……”

刘堪之看着焦急的少女,安慰道:“放心吧,范兄是个极精明的人,自保不会有问题。”

“可……可是那里人那么多,何心隐素有人望,万一群情激昂之下,范兄……”

“我相信范兄自能自保,再说长沙刚刚经历一场变乱,谁敢在这个时候生事,便是谋反大罪。齐员外不敢,这些听讲学的百姓也不敢,何心隐自己更不敢。他又不傻,不会让自己谋反罪名做实的。”

张嗣修道:“小妹,你一向信奉棋手不入局,退思兄这回,算是棋子还是棋手?”

张氏道:“那还用说?退思兄为我们出谋划策,这次既是捉何心隐,也是要震慑黄安那所谓的天窝,让他们检点言行,不可再以讲学来影响人心。这自然是棋手的事,只是有些事,棋手不入局,就解不了局,这种事当然不能以常理来论。”

张嗣修看看刘堪之,却见后者没什么不悦之色,反倒是颇为赞成道:“不错,范兄是大才子真才子,绝不是什么棋子,而是一名好棋手。他总说自己棋力低微,按我看来他却是我一个极好的对手,改日还要好好向他请教。”

“然,仁则有人也,有乾坤乃有人也,而乃有仁也……”

范进已经悄然点然引线,随即分开人群,向着何心隐走去,高喊道:“夫山先生,广东范进有一事不明,要在台前请教一二!”

岳麓山下,盔甲鲜明,刀枪耀眼,自武昌开来的八百名抚标营士兵以及一百余名锦衣缇骑已经排开队伍。等到张嗣修等人下来,带兵官立刻命人将他们接应下来,随即命令道:“一见到信炮,大家立刻上山!查封书院,捉拿通逆何心隐!”

第一百七十章 诛心(下)

“何心隐讲学的内容,也没想象中那么大逆不道。比如无君无父非弑君弑父,其实是说弑君弑父心中亦知君父,而孟子也说无君无父乃禽兽,何心隐和孟子观点没有冲突,都是说人的心中如果没有君父,就是大逆不道。单纯从理论上看,并不是乱臣贼子之说。再有讲人心是太极,何心隐也说皇帝便是天下的太极,是最大的太极单纯从理论上看,不能说他是反贼。只是他怎么说是一回事,底下人怎么听又是一回事,这就不好办了。”

张家的大船解了缆,顺着水道,向江宁方向进发。范进站在甲板上,与张氏交谈着。

“何心隐的治学思想是仁,我就与他讲仁。仁者爱人,这话是没错的,他提倡凡有血气者莫不亲,这也是对的。亲亲相爱,所以我们要爱每一个人,这样天下才会变好,这个观点我完全支持。事实上,一个学术思想能为广大百姓所接受,其理论不会有太大问题,大家又不是傻子,如果这个学术与人性相悖,也就没那么多人去听了。”

“但是学术是一回事,怎么理解,怎么执行,就是另一回事。以仁为例,何心隐讲爱,讲仁,这些都是对的。可是在长沙这件事上,什么是大仁什么是大爱呢?那些乱臣贼子被杀了,这或许是不仁。简家一家人很惨,儿子送人老婆被扔进水里,这看上去也很惨,也是不仁。但是这就是孟子见梁惠王所说的见牛未见羊的问题,不能只看到他们惨,就忽略了那些没看到的。如果简瘦梅等人真的在湘西造反,长沙一旦失守,这些市民怎么办?听讲的人里,大多手上有几个小钱,还不是无衣无食的贫民,他们的财产谁来保证?他们的性命谁来保全?那些乱军杀人放火抢东西的时候,仁字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