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页

“当然了,上古时人人皆可为尧舜,何以这些人就不能讲学?这天下便是从太极中来,而人心就是太极。只要我们的心中无垢,人便没有高下之别。他们与我一样,都能严守自己的本心,如何不能讲学?其实你也跟他们一样,到时候可以来讲一讲。”

“我……不行不行,我讲什么?我是个老粗,只晓得拿刀杀人,能讲出什么来?”

“百姓的道理,就是圣贤的道理,只要守心如一,你便是尧舜。”何心隐在军官的肩头上拍了拍,“我在岳麓书院等你,记得一定要来。”

军官涨红了脸,下意识地点着头,吩咐部下让开道路,将这一行人放过去。直到队伍渐渐消失,他的脸依旧通红,不住自言自语道:“我也可以是尧舜……”

走在街道上看着喧嚣的街道,衙役巡兵的数量明显比平时多出若干倍,民夫苦工推车担担将各项物资运进来,被烧毁的铺子那里,已经有工人在忙碌着重建。

何心隐身边的跟随者里,百工皆有,不少人指着那些施工者,评论着他们的手艺,或是说着这些工料价值几何云云,谈的都是市井之语,并没有多少学问。可是何心隐并无不满神色,反倒与他们津津有味的交流着,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言之有物。

走出一段路,齐墨轩才道:“夫山兄,数年未见,你还是与当初一样,与百姓打成一片不分彼此,若不说明,谁也不知,你竟是当年劾去奸相的第一功臣。”

“这话不敢当。若说当日之功,内仗蓝道友,外赖徐文贞,我不过是个穷书生,奔走出力,往来联络,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功劳。即使丹阳邵大侠,他的功劳也比我大多了,可惜……斯人已逝,不必多提。”

丹阳邵芳侠名动于四海,数年前死于张居正手,何心隐与张居正由友而成敌的往事,齐墨轩也心知肚明,此时听他提起邵芳,心知是暗指张居正,只好叹口气道:

“是啊,邵大侠那一案,说起来冤枉的很,他日自有昭雪之时。只可惜人已经去了,昭雪也没有用。”

何心隐点头道:“不错,我也认为与其昭雪于死后,不如鸣冤于生前。像是瘦梅……堂堂长沙才子,亦是齐翁爱徒,现在身陷缧绁,难道你就不想救他?非要等到他身遭大辟之后,再到坟前烧几张纸,哭祭一番英年早逝?”

“救人自然是想的,可是说来惭愧……实在是有心无力。其实不但是瘦梅,就连我们岳麓其他人,现在处境也很艰难。”齐墨轩老脸微红,说话的语气也带了几分尴尬。

岳麓书院是长沙有名的学府,这种地方的山长既是大儒,于当地也有很大的影响力,通常而言,只要一个名刺就能把人保释出来,可问题是在这个案子上不适用。

这种谋逆大案,且有来自首辅公子这一层面的关注,不可能随便就过去。长沙表面上波澜不兴,私下里暗流涌动。在长沙天下太平的表象下,审问俘虏,追查同党这些工作哪个也没有停止。

简瘦梅行刺的事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也没人为他鸣冤叫屈,衙门公差、锦衣官校时不时就会到书院或是文社,将某个书生叫走问话。这在过去而言,是不可想象的事。毕竟读书人社会地位高,胥吏鹰犬哪里敢招惹。

可是有了简瘦梅行刺事,这些人都成了通贼的嫌疑,威风自然抖不起来。私下里议论时,对这位同学兼才子的看法,其实并不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