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易行难。所谓新法,不过是世庙之一条鞭,当日此法甫行辄废,便是因为下面的阻力太大。丈量天下田地,将赋役杂征尽归为一,另以考成穷治官吏,这等于是砸了粮长胥吏的饭碗,让他们不能再趁机中饱为害乡里,定然阻力重重。陛下年少,行法固然有信心,可是太过急于求成,少年心性一切图快,只怕二三年内不见成效,他的热情就会消失,反倒是要把一件好事搞砸。该怎么推,又何时推,这便是个难题。”

正在此时,书房门被人敲响,等到张居正召见,见是其府中大总管游楚滨手上捧着个包裹从外面进来。

“银台送来的广东奏章,是凌中丞所上,用的六百里加急,银台说必得要老爷亲自看过才好。”

六百里加急,大抵是军报可用。可现在两广军事皆在殷正茂手里掌握,发加急只是他有资格,不可能从凌云翼的衙门发出来。张居正摇摇头,“洋山这次又在闹什么?待我看看,他这么急着献宝,送的是什么好东西。”

王国光身为部堂,倒也无须回避。张居正看东西极快,一目十行,片刻之间奏疏便已经看完,却见奏章附带的,另有一个夹片。王国光笑道:“怎么?洋山兄这是要保人?”

“是啊,确实是在保人,保的还是个白丁,连府试都不曾过,就给刷了下来。”

“不曾过府试的童子……那倒有些意思了,这位才子不知几时能入京,下官也想见见。”

张居正脸上愁云渐渐被笑容所取代,将奏章向桌上一放,“怕是要等几年,到了丁丑年,便可与他相见。”

所谓丁丑相见,自然就是指科举,而凌云翼保举,自然是要做官。做官之人不会参加科闱,王国光笑道:“洋山公保他,多半是想给他保个官职吧?这驳洋山的面子,是不是也不大好?”

“我与洋山是同科,若是些许小事,他一句话,我也就准了。不过正因为这人保的确实硬扎,我便不能给他官职。给了他官职,等于绝了他的前途,以杂流传奉入仕,又能走到哪里去?总是要等他金榜题名,才好大用。疏庵,你且看。”

既然张居正允许,王国光也就敢看那奏疏,等到看完之后,他脸上也露出喜色,“洋山倒是和元翁想到一起去了,在广东试行一条鞭法!岭南烟瘴地,朝廷里广东人有限,在那里推行新法阻力倒是不大。若是广东能搞的成,大明两京十三省,哪里也不能说自己搞不成。看奏疏里的意思,就因为先行了这法,两广的饷,多半自己就能解决。而这法子,居然和这个叫……范进的书生有关?若是此生眼下在京师,我倒是想把他叫来,当面与他问对,问问他是怎么想起来,要在广东行这法的。”

听到广事不需要邻省协饷,张居正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手轻轻拈着如墨美髯,“可见一条鞭法得百姓之心,民心所向,此法必成。疏庵,你明晨与我一起进宫面圣,当面把奏章递上去,请万岁批复,以三年为期,在广东试行新法,以观成效。”

王国光点点头,忽又道:“那这夹片?”

“无妨,洋山现在也未必离的开他,自然不能动。上这夹片无非是酬庸,让我知道,岭南有这么个书生。等到他进京赶考时,再给些关照就是。凌洋山如果在广东都不能关照他个前程,那这新法又怎么行的下去?游七!你去一趟仁和府上,让他现在来家里找我。”

所谓仁和,乃是吏部尚书张瀚之号,王国光问道:“天色不早了,元翁请仁和来?”

“是啊,有件事必须得他办。前者殷石汀指名严参广州知府陶简之,这奏章还没议出来,必须得加紧了。看奏章里的情形,有陶某在,新法必不能行。为行一条鞭法,先得去此当道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