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们讲道理或是理念,等于对牛弹琴。林凤肚子里窝了很多东西找不到人沟通,身为读书人的范进,显然就是最好的交涉对象。

从他的角度看,说服一个读书人,也有着莫大的成就感,于范进而言,则是多拖一阵是一阵。他相信广州的守备力量不管多迟钝,此时也该反应过来,并开始对自己的寻找,只要能多拖一阵,就多一点逃生的希望。

至于林凤的主张,他压根不会往心里去。他笑了笑,反问道:

“本事?这个词太虚了,我能提笔,却不能划船,这叫有本事还是没本事呢?再比如一个账房先生,他能打的一手好算盘,却拉不开五斗弓,这样的人是算有本领还是算没本领?”

范通怒道:“妹夫,这小子不识抬举,干脆给他一刀算了。再不然就带回岛上去,看他到时候还有什么话说?”

林凤摇头道:“他是读书人,不是绿林的好汉。用这种方法口服心不服,我们还是没办法让范公子与我们合作。而且范公子问的也有道理,他说的问题,我也想过很多次。我们现在这样搞,并不算太公平,一些没有力量的人,不代表没有本事,把他们排除在外,于我们而言并非上策。”

他朝范进道:“其实这也是我想让范公子入伙的原因。我们都是粗人,对建制这种事,大多是外行。最多是听人讲古或是看过戏,知道一点皮毛,真正想要把事情做的像样,就得用读书人。”

“建制?”范进一愣,“林船主是绿林豪杰,何以需要建制?随便封个一字并肩王,或是什么龙兄虎弟就好了。”

“如果只是小打小闹,像范公子所说,倒也没什么不妥。可是如果建立一个国家,就必须有章程。像是一群人胡闹一样的国家,是长久不了的。”

梁盼弟自从看见范通,就有些胆怯一直不敢说话,这时忍不住道:“林獠,你说什么国家?我听不明白。你是海上龙王,发号施令统带两洋我是佩服的,可是说到什么国家,这未免扯远了吧。”

范通冷笑道:“贱人!我早说过,你们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又懂得什么?我们现在筹备的大事,就是建国!听好了,是自立一国!妹夫就是我们的皇帝,我们这些人,就是开国元勋,皇亲国戚。你本来也有机会穿凤袄,当一回诰命夫人的,没想到你这么下贱……”

林凤制止了范通,“我们建国又不是为了这些。三姐,建国的事本来我不想说,可是不说的话,你们就拿我当了强盗。不错,我们就是准备要建国。”

他指了指仓库门外,“这个码头上乃至广州城里,都有很多穷弟兄愿意帮我的忙。不是因为我给他们银子,而是因为我给他们希望,给他们一个做人的希望。最支持我们的,则是住在海外的那些乡亲。范公子也在海边住,想必知道每年出海求生的人有多少。南洋各国,有很多我们的乡亲经商做工。人离乡贱,大家的日子过的大多很苦。夷人看不起我们,既要我们做工,又不要我们掌权。没钱的被他们当做奴隶驱使,有钱的也被他们当成猪羊来杀。朝廷眼里,他们是莠民,不管他们死活。没有朝廷撑腰的移民,就像是没了娘的孩子,除了被欺负又能怎么样呢?这事别人可能看的下,我林某却看不过去!我想做的不是海上龙王,而是要给我们大明人争一口气!”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仓库里关了门,采光不好,全靠着灯火照明。在灯火摇曳中,林凤的身影变得异常高大,这个朴实无华的渔民,这一刻宛如天神降世。一缕阳光照进仓库,驱散了些许黑暗,但很快又被黑暗所吞噬。

“我们汉人这么多,只要联起手来,哪怕两个顶夷人一个,也能打的那些夷人下跪投降。可现在的情形是,我们被那些夷人欺压,想杀就杀,想打就打,简直丢光老祖宗的脸。归根到底,就是我们没有人带领,只能受气。我要做的,就是把那些海外兄弟联合起来,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三姐,我认识四妹,就是在大吕宋。她被令尊卖给了一个海商,海商转手就把她转送给了一个红毛鬼。那个红毛鬼对她非打既骂,不拿她当人看待。我就是杀了那个红毛鬼,才和她在一起。而她只是我们无数乡亲中的一个,只要你们入伙,我们就可以和所有乡亲见面,大家一起建设属于我们自己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