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长友也道:“不能让大范庄一家遭殃,我小范庄虽然庄小力弱,但也愿意全力以赴。长旺哥放心,我这回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这部分钱粮补上。那夫子呢?进仔,你是知道的,洪总甲那人最不讲道理,一句话,就要我们村子出一百男丁,咱们又哪有那么多男丁可出?我看,不如你去和洪承恩谈一谈,让他少派些丁,哪怕多出些银子也好。”
范长旺道:“这丁役的事,我想过了。一百人我们是出不起的,但是六十人总可以接受。既然这差使派的是我们两村,不是两姓,就有个做手脚处。我们只要把丁役派给那些外姓人,自己族人就可以免去苦役。等那些人一走,他们的田地……我们正好买下来。”
范进摇摇头,“大伯,到了现在,就别再打挖肉补疮的主意了。像是胡屠户那种外姓人,谁去派他的役,怕不会拿了刀跟你拼命?再说大小范庄若是内部不和,我们再和洪家人作对,一准是要吃亏。眼下这个夫子的事,是个千载良机。以往咱们与洪家斗,其他各姓多是坐观成败,胜负于己无干。这回他的夫子是派到全村的,那些人也在征派之内。正该发动大家同仇敌忾,一起与洪家见个高低!这种好机会我们要是错过,还去哪里找?”
“话虽如此,你不用那些外姓人去做夫子,咱们又用谁?总不能真叫自己人去当夫子。”
范进一抖袍袖道:“钱粮照交,夫子……一个不派!战场之上,刀枪无眼,随时都有性命危险。我们范家庄的乡亲,都是范某手足亲属,怎能看着他们去沙场冒险?二位只要按我的方法办,要紧着把钱粮征起来,剩下的事,就交给小侄去办,倒要看看,洪承恩有没有本事把咱们村里的人拉去战场!”
第四十一章 普法(上)
小范庄的农人与全国大多数省份的同行一样,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状态。太阳下山不得目力,便要收工回家。可是这天,正当农人们扛着农具,自田地里跋涉而出,带着满身疲惫,两腿污泥准备返回自己住处,一阵锣声却陡然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父老乡亲们,吃过晚饭,掌灯时分,到场院里来。不拘男女不管姓氏一个不落,全都要来。此事关系大家今年该交多少粮税,该服多少赋役。谁若是不来,回头摊派钱粮时,就要多出一份!这是族长下的命令,谁要是不来,到了交钱粮的时候就不要哭。”
在明朝,擅自集会是非法的事,超过十人的集会,原则上就可能触动刑名,甚至可以逮捕。但是原则永远是原则,实际执行就是另一回事。毕竟眼下不是洪武年,所谓的禁令,只是写在纸上供人看的废话,而非指导人生的行为规范。
乡间无王法,族长的话,比起皇帝圣旨更有权威性。何况涉及到钱粮大事,没有人敢马虎大意,更不敢拿朝廷禁令说事。胡乱将食物填下去,便往场院里赶,刚到掌灯时分,整个场院里便已经坐满了人。就连胡屠户那等混不论的人物,也拐着脚,在胡大姐儿和胡二的搀扶下,到场院里寻个地方胡乱坐下。
胡大姐儿脸上多了几个巴掌印,却是因为自己兄弟卖了猪肉没拿回银子,父亲不打儿子,反倒是怪女儿倒贴,一准是偷了钱补贴范进。胡大姐儿挨打受冤的时候多了,也不多分辨什么,只把那一两多银子贴身藏好,死活不能让父亲知道。
胡屠户的脚虽然没好,但脾气依旧大,寻了棵树靠着坐下,骂骂咧咧道:“老子自倒运,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人家生女儿,好歹能寻个有力人家,让岳丈享福。你倒好,反倒是拿了自己的贴己去倒贴小白脸,我看那范进不像个发财的相貌,你跟他一准没好。今天这场把戏,听说也是他搞出来的,整天不务正业,只搞这些歪门邪道,能有什么出息!你看他,怎么跑到族长身后去了?”
范长旺、范长友两人在村里都是权威极重的人,几个一把胡子的族老,在他们面前也只必恭必敬,可是范进一个年轻人,却在两人身后,一副悠闲模样,让这些庄稼人颇觉得大逆不道。
眼看人来的差不多,范长旺咳嗽几声,举着烟袋,站到了场院正中的土台上,抡起棒槌在铜锣上使力一敲。
“乡亲们,净一净,听我说几句!咱们大小范庄,以范姓为第一姓,可是却不曾欺压过其他小姓之人。大家喝的是一条河的水,吃的是一块田里种出的米。在范某心里,从不分什么范姓他姓,只知是乡亲父老。自认这个族长,也只是想着尽己所能,为乡亲们谋些好处。可是这个位置不好坐,上面有朝廷、粮长,下面各家也有各家难处。我这个族长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日子难过的很。但是这么一副担子,我不挑,总得有人来挑,我不能把这么个重担随便找个人甩掉,只好自己忍着辛苦挨骂,维持着这个局面。这回,局面却是不好维持了,你们可能有人已经听说了,洪总甲给咱们下了命令,是总督衙门的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