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一直在醒着,睡的不是他们。人民只是在等着一个合乎自己的道理,一起按着道理去生活,走向美好的未来。未来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呢。你凭什么规定一个未来,说走到最后就是这个样子?说不定万众一心,走到大同,突然出现一扇大门,所有的人都进入一个神境呢。为什么不可以?不要用这个主义那个主义的天宪来规定,讲道理。
不用自己的道理,而用一些手段在国内求治,先秦有无数的例子,这就是治术,用的人就是客卿。商鞅就是秦国的客卿,不能从客卿那里找道理,客卿不用讲道理。法家是没有道理的,他们只是荀子道理的治术,有了自己的道理,用了可以强国。秦一统,汉代秦后发现天下没道理不行,用儒家补上了道理。儒家就是一个伪字,真实只在典籍里。所以儒家给大汉建的天命就是伪天,自己当真了这天也就没了。
没有天下人认可的道理,治国者就是客卿,他们用的只是治术而已。统治者要去找自己的道理,找到道理,则世界上所有的治术皆可用。没有道理,一切就只是权变。
天地之民就是这样,你把天下看作是自己的,则天下之民皆是过客。私天下要想守得住,那就好好待客。客人向主人付出自己的劳动和智慧,享受从主人那里获得的报酬,不满意了换一个主人去做客。你不但把天下看作自己的,还把天下之民看作是自己的,那就对不起了,他们不会心甘情愿地让主人变成自己的主子。主人不让客人走,那总有一天客人就把主人赶走,自己做主人,这就是可怀而卷之。
人人都可以讲道理,大方写下来你的道是什么,你的理是什么,把这个理于世事中一理贯通,你就是一家。没有道理,何必称家?天地间的某家本来就是指道理的。你说古人的话是那个意思,现在意思可以变了,道德、道理、文化、礼仪,我们都重新定义。人家洋人的话里道德是什么,人家洋人的话里道理是什么,人家洋人的话里文化又是什么,我们按照洋人的来。那又何必呢?直接用洋人的话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口含天宪,让这里的人民去按照你的话来生活,来思考?你们用洋人的话去说话,用洋人的文字去记录,让天下之民留下自己的文明记忆,在这片失去了主人的土地上,等待着他们的道理不行吗?
天下不一定非要有主人,也可以是无主的,大家都做客人,相安无事,也是一种活法。
第106章 天下一家
徐平看着手中的落叶,不无感叹地道:“知道、明德、通理,核心在明德。当你能够胸怀天下,以天下之民心去自己心中之天鬼,你就能够去通道理了。因为在你明德的那个时候,你看见了洪荒。看见了祖先怎么从洪荒中披荆斩棘,筚路蓝缕走出来,看见了他们怎么战天、战地、战敌人。看见了他们指天为父,指地为母,天地在,父母在,家不散!”
“这个时候,你就知道要去通的道理,是天下为一家的道理。我们天下之民,家国天下,国治则有家有天下。国不治,则存家而守,齐小家待成一大家。子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你的道理都是以治国为先。诚意、正心、修身、齐家,那样做的是古君子。时代变了,你的诚意、正心,带不来身修,也带不来齐家。那个时候有天,他们自己在家里就能够明德。天没了,看着典籍坐在书斋里,是不能够明德的。当到天下万民之中,以天下人之心诚己意,正己心,修己身,来扮演一个君子。”
“天没了,儒家守这天下的办法,就是一个伪字。需要天命便就造一个伪天命,这就是大汉的昭昭天命。伪天命也没了,怎么办呢?还是一个伪字,做伪君子。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为了守这天下,到朝廷里来,穿上公服做伪君子。我们扮演君子,在公事中以君子的道理行事,以齐天下民心。脱下了公服,便是个普通的老百姓,没必要装着端着,明明白白说出来穿公服的那个自己是伪君子。知道了自己是伪君子,也就留下了自己的真性情,有了真性情才是个老百姓啊。天命不在,儒家的伪,便化为世间的伪,这世间处处都透着虚伪。世事什么是真的啊,到处都假。假和尚假道士,假官假民,就连爹妈总是生自己的,教孩子也是按着别人说的来教,而不按着他们的真性情来教。夫妻难道不虚假吗?你守着的那些夫妻相处之道,是自己的真性情吗?天下之民需要真性情,我们这些伪君子,就收天下之伪入朝廷,留真性情于民间。你不认这道理,大大方方说出来自己的道理,看看天下之民喜欢什么道理吗。口含天宪不讲道理,不容别人质疑也不容反对,那就是巫。不敢大声说出来,躲在暗处指指点点,就是鬼。我们不要巫鬼,堂堂正正做人多好。这才是人世间,是小康时代的文明。小康无君子,你说是真君子,把道理说出来,看能不能让天下大同。不要做巫鬼,没道理装有道理。”
“守天下的道理有很多种,我徐平就是这么个随和性子,知道无法用真性情,到朝廷来治国,而齐天下民心。那就用这六个字,伪君子,真性情。你们找到更好的道理,便就可以抛掉我这个道理,只要天下之民喜欢就好。当你知道、明德、通礼,这些曾经通过的道理,便如同炼过的七色石,就放在那里。你可以走过去拿起来,补到天上。”
“世间并不是只有一种道理,我给你们讲两个其他的道理。伪天命能不能守住?也可以守住的。建一个天堂,建一个地狱,假装我们这人世只是一瞬间,人终究会上天堂或者下地狱。找一个神,让他指引人们去天堂的路。神是世间的主人,人人都是神的子民,神爱世人。在神之下,人人都是自由的,都是平等的,都是博爱的,互相爱着神的信众。小康之世,大家有争怎么办?那就立契约。契约写好了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签字画押不得反悔。为什么不能反悔,头顶上有谁呢,不能渎神。谁从这契约里占了便宜,谁吃了亏,是各自的本事,不得埋怨。要有政治来治国,同样立契约,百姓交税,做事的官员都是他们雇来的,是他们的仆人。谁来看住这些官员呢?有人站出来说我来干,又有人站出来说他来,让大家投票,谁的票多谁来看住官员。”
“这道理通不通呢?通啊,为什么不通。只要有天堂,有地狱,人人想上天堂,不下地狱,道理就通。这个伪会不会成真呢?天知道。或许守过小康之世,大同来临,真地有一个天堂,有一个地狱呢?你如果不当自己是神,凭什么告诉别人一个答案。只有他们自己人能够决定,要不要天堂和地狱。没有天的世界,谁也不能决定伪的不能成真。”
“我们天地之民,就是一把硬骨头,不要外面的天,不要外面的神,不要天堂,不要地狱,要堂堂正正做人,守住人世间。大同,也是我们天地之民人的大同!要鬼,我们的人为巫作伪,要天,我们就立一个伪天命。伪天命没了怎么办?我们自己来做伪君子!人人想求真,但是祖先在上古大同的真,小康之世守不住了,我们这些伪君子,就在朝廷里把天下之伪全收到自己身上来,留下天下之民的真。我们这些伪君子们就是世间最好的演员,这个朝廷就是一个戏台,我们要演得真,给天下演一场好戏。”
文化是哪里来的?一是诗言志,是人民表达自己的心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们自己是演员,自己也是观众。再一个就是来自于政治,这个天下最大的舞台。政治人物就在这个舞台上面,扮演各种角色,人民就是观众。演得好不好,人民会鼓掌欢呼,会唾弃嘲笑。演员不能强迫观众有什么样的感受,则只能尽量演得真,去争取掌声。世间文艺娱乐诸般种种,音乐、舞蹈、戏剧、诗、词、曲、歌、散文、小说各种各样,要么描摹着人民的喜怒哀乐,要么模仿着政治的舞台。在文艺作品中讲人性,宣讲大道理,其实不过只是对政治的模仿。政治中的人性,比文艺作品研究得更深、更透,你看到的人性,其实早已经被政治道理贯穿到政治中去了。天真地以为,自己看到了更深的人性,可以去指导政治了,就是中了巫的毒。政治的人性,在典籍里,在历史里,想看就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