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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看过了奏章,对徐平道:“三司之场务,其利归朝廷。宰相因何一力命其让利于细民,使民夺朝廷之利?人言官不当与民争利,宰相多次辨驳,似不应如此。”

徐平道:“此次不是官让利于民,区区一个汇通社,何德何能敢代民受利?朝廷向民让利,减税可,免役可,让渡产业却不可。为何?产业离于官府,入于细民,只是几家之民而已,天下百姓何曾得利?民为天下百姓,非几家几姓,官民之利当如此分。是以官府让利,不一定是百姓得利,处置不好,天下百姓受的盘剥更重也是有的。”

不管是官不与民争利,还是国退民进,利益进的都是少数人的手里,其实做不到全民得利。这样的结果是政权失去了财源,富了一小部分人,大部人未必有好处。私人企业会比官营企业更善待员工?还是会大方地用自己的财富造福社会?显然不可能。

放出一部分官营产业到民间,目的不在这里,官方让利于民,得利的民不是政权含义下的民。一小部分人借助官方放出的产业发家,并不能真正让民得利。而且私人不需要跟政权一样承担社会义务,没有强有力的制度约事,剥削更重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杜衍道:“既如此,宰相为何让三司让这一部分产业于汇通社呢?”

“荀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为此言,因当时之国为一姓之国,天下为一姓之天下,故有此言。到如今,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此言已时过境迁。此时君与民何如?民为水,朝廷为鱼,鱼无水则不活。三司放一些产业于民间,是放水也,放水于民,以养朝廷。若三司之产业尽为官营,则与民隔绝,所谓自绝于民必无活路。此产业三司有,民间亦有,相互学习,相得益彰,才是长久之道。”

官营企业不一定就效率低,民营企业不一定就效率高,实际上经营得当,民营企业很难与官营企业相比。不过没有民间产业,官营产业会越来越倾向于关起门来过日子,便如现在的禁军一样,慢慢就朽坏了。徐平之所以让三司向民间让利,不是因为体制,也不是因为效率和管理问题,纯粹就是保持经济上的官与民的交流。当民营占的比例过大,威胁到产业发展前途的时候,反过来操作,同样非常正常。

徐平前世,国营企业是非常明显的例子。与社会隔绝,慢慢发展到形成自己的小圈子文化,发展到世袭接班,失去了社会的责任感,最后一塌糊涂。至于归结为体制问题,或者有些人认为的国营就是不行,国营就要全部卖掉成为私营,纯粹是有人想吞掉公利为自己的私利编出来说说而已。很多国营企业,保持了所有权不变更,充分进入市场竞争,反而发展得很好。不管是工人待遇,还是产品质量,国营的都不差。

先是为了争取这个小圈子的支持,让他们关起门来,形成一个特殊的利益团伙,由此失去了圈子之外人民的人心。无法收拾了再一下子全部砸烂,把这些人一脚踢开,又失去了这些人的人心。这样的权术手段,只能得逞于一时,最终留下全社会在经济上离心离德的恶果,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努力才能擦干净屁股。

一旦失去了人心,制度和经济上投入再大也难见效果。徐平前世,很多国营厂矿为主的城市,衰落之后怎么救都救不过来。不是资源不够,也不是办法不对,而是那里的人已经被骗得惨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投钱过去,他们不是想办法去发展,而是怎么把这钱装到自己的口袋里。至于以后,以前的经验告诉他们,不能想以后。

公天下,政权和人民就是鱼和水的关系。水里没有鱼就是一潭死水,鱼离了水就不能存活。所以徐平让三司让渡产业,是为了向民间放水,来养活三司的这些场务。至于经营的好不,场务的效率,甚至产品的质量,孙二郎那些人比三司场务还差得远。

这才是发卖官营场务,让渡三司场务利益的意义,私营比官营有效率,那就是说出来有个说法而已。资本主义的根本,是认为经济活动中只存在他们讲的理性自然人,即人人自私,一切都为了自己,在这个基础上形成了自由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主义刚好相反,认为经济活动中只有社会性的人,所以才以公有制为基础。

有前世的经验,徐平便就知道这两个极端哪个都靠不住。还是政权与百姓,互为鱼水交融在一起,比较接近实际。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荀子针对那个年代说的。家天下的时代,有主有客,统治者这样认识是对的。不是家天下,到了公天下的时代,那样讲就不符合时代现实了。

第73章 点将

旁边大杨树上的蝉虫扯着嗓子没命地叫,明晃晃的太阳下一丝风都没有,大地像被烧红了,燥热难当。周围没有飞鸟走兽,就连天上的云彩都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