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猫儿不偷腥?吏人待遇不高,没有前程,手中握有大权,为自己谋私利简直是天经地义。谭节级担心的就是这个,县城里的几处酒邸店,他没少收钱,还把一处繁华地段的酒楼低价卖给了自己堂兄。县里追查起来,后果非常不妙。
说了一会,谭节级走到一边,对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的一个黑矮汉子道:“宋押司,此事到底该如何处,你拿个主意。那些管酒楼邸店的衙前,我们哪个没得罪?现在那些撮鸟掌了权,必然翻我们的旧账!我们兄弟同气连枝,一个出事,大家都逃不脱!”
宋押司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道:“节级,你也是县里的老人了,经了多少风雨,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哼,你以为前几任知县,就是爱我们,所以不给我们气受?为官的都是一个样子!那几个知县,心里明白,没了我们,他的位子也坐不住!”
谭节级听着有些意思,忙拱手道:“押司可否讲细些?解我心中之惑?”
宋押司直起身子,接了一个手力递过来的温布巾,擦了擦脸道:“夏日炎热,可没几天就过去了。节级,马上就到秋后,夏税可没收完。没有我们几个出力,县里收得起来?”
说完,宋押司只是冷笑,把擦过脸的湿布巾随手扔到一边。
谭节级想了想,脸上雨过天晴,连连笑着点头。如今县官考核,第一位就是钱粮,夏秋两税能不能收上来,欠不欠上面的钱。这一条做不到,十之八九就是一个免职调离。
收税赋靠的是什么?靠着如虎似狼的衙役下乡去强收?不要说想那样做的知县飞快就会被处分,就是想做这个年代也做不来。税赋收上来之后隶三司,不但是要实物,三司还要账簿。收了多少钱粮,从哪些人手里收上来的,依照什么规例收上来的,这些内容缺一不可。钱和实物对不起来,不管是收多了还是收少了,经手的官员就要受到处分。所以州县的税赋,都有一个及格线,一般是九成,有的地方还会更少。只要到了九成,地方上就算是完成了任务,不再催缴,之后多收的就算额外政绩了。
宋朝的各种公文繁杂程度在古代空前绝后,从中央到地方,需要无数的文书吏。
县一级的税赋征收,第一重要的是登记税户资产的各种簿书,其次才是按照簿书收税的能力。一县之中“簿书乃是财赋之根底,财赋之出于簿书,犹禾稼之出于田亩也。”
这些税户登记的簿书,就全靠着县里的押司和手分,以及乡间的乡书手建立起来。没了他们,大多数地方的县根本就无法收税,官也就做不下去了。
这就是县里吏人的倚仗,几个县官想做下去,还想有个前程,就不能把下面的吏人得罪死了。不然的话,大家一拍两散,谁也落不了好。
宋押司直起身子,谭节级急忙上前扶住,谦卑地道:“原来押司早有定计,怪不得如此气定神闲。知县相公如个黑脸阎王,这次好赖让他吃些苦头!”
“读了几卷书,中个进士,便就以为有经天纬地之能了。哼——”宋押司摇头,“还是太年轻,心气高,做事不计后果。若是个老成的,自然知道就要到秋后,如何敢得罪了我们这些人!今年的夏税收不上来,看他如何交待!一等进士,就此没了前程也不稀奇!”
“是,是,押司说的是!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知县相公据说此次春闱,本来是要中状元的,只因文章里有句子不当,触了龙颜,才夺了他的状元。”
宋押司道:“哼,不知道天高地厚!此次我们教一教他,也让他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