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到这一核心问题,徐平的改革才有方向。方向对了,才有手段合不合理,才有施行的过程中顺利不顺利,才有利与害的比较。
“委曲求全,只能委曲求全——”赵祯揉揉额头,问徐平,“就没有两全的办法?”
“天地初生,人依群而活,无所谓剩余之物,也就无所谓不劳而获。那时候能够自耕自食,自取自足,只因所得之物稀少,仅够活命而已。或许有一天,天下之物丰稔,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人不需取他人之物而万事皆足,就不需委曲求全了。当此世,就是圣人。”
说到这里,徐平苦笑着对赵祯道:“只是那样的日子,陛下看不到,臣自然也是不可能看到的,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当下之时只能委曲,陛下非圣人,臣也非贤哲。非君臣不想行圣贤之事,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奈何?人生于世,难求万全,最苦是有心无力,最乐也是心有余力不足,知难而上。孟轲曰,虽千万人吾往矣,此其谓与?”
“君子如北辰,士大夫只能景行景止,有君子之行而无完人君子。圣贤之治于朝廷依然是如北辰,只能景行景止,但存圣贤之心,委曲求全,有圣贤之行,而并无圣贤。”赵祯点了点头,终于接受了这个逻辑。“治国理政,圣贤之行,宰相讲,朕听之。”
说到这里,转头吩咐一边侍立的小黄门:“召吴育来,今日宰相之对,当记于国史。”
第12章 治术(三)
中书省的起居舍人和门下省的起居郎都是寄禄官,做这项差事的,是同修起居注这个差遣。仿中书门下分立之制,同时任两人,即古之左右史之制。此时同修起居注的是吴育和张方平,因为崇政殿议事,必有起居官侍立记录,而天章阁召对则没有,所以赵祯命把吴育召来记录。在赵祯看来,今日徐平所对,当记于国史。
吴育是徐平天圣五年的同年,省试的省元,殿试时的一等进士。明道二年,吴育又中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三等,是大宋立国以来中制科三等的第一人。制科三等比状元更加难得,历史上两宋三百余年,制科三等不过四人而已。因为制科一等和二等都只是在名义上存在,实际上从不授予,如果把科举看作是学历的话,吴育就是现今天下学历最高的人。
徐平所接触过的善于科举考试的人才,王曾当数第一,没有任何取巧,以绝对实力连中三元,对其他人碾压。科举考试中出现这种绝对实力碾压的,极其罕见,实是异数。吴育当排第二,在进士科中先中省元,再入一等,又成为制科三等的第一人。特别是制科与进士科考的内容和要求不同,一般人只能应付一种,就更加不容易。如在历史上同样中制科三等的苏轼,进士科的成绩就不如人意,只中了乙等进士。不过苏轼厉害之处在于,他参加了两次制科考试,两次中三等,这就是三百余年无人可比的成绩了。
吴育具体治事的能力不说,理论功底是在的,所以赵祯让他来记录。起居官记录,载入国史之后,今天徐平应对的内容,就有可能成为政权意识态的一部分。如果改革经受住了实践的检验,那么这就成为大宋正统的意识形态,将主导整个政权的运作。
理明则事通,意识形态一致,才能让政权减少内耗,运转顺畅。
君臣坐着喝了一会茶,吴育匆匆赶来,行礼如仪。当年一起唱名的一等进士,徐平已经位至当朝宰相,吴育还只是右正言,以本官为谏官。不过修起居注日夕在皇帝身边,是进位之阶,吴育接下来很可能会被大用。从谏官到词臣,升迁不依常理,与徐平升迁不同。
赵祯与徐平一问一答,把刚才讲过的内容再次说了一遍,并进行了深入。
起居官不是速记员,不是把听到的话一字一句地记下来,而是记下来意思,字词未必与说的相同。是以做起居官,要求对要记录的内容有深刻的理解,不是读书认字就可以做了。吴育善科举,在理解方面当然无问题,一一记下君臣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