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不说话,徐平想了想道:“难得今天大家齐聚一堂,有的话,趁这个机会刚好讲清楚。对外作战,最重要的是要分清内外之别,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外人。对自己人该怎么去做,对待外人又该如何,内外有别。现在党项的土地已经是朝廷的土地,这里的人当然也是朝廷的自己人。只是郡县其地,移风易俗都要时间,有一些暂时施政跟内地不同罢了。等到一切完成,则这一带跟内地州县没有区别,蕃落也不会再存在。”
方偕道:“都护说的是。下官来西北之前,陛辞的时候,圣上也是这么说的。是以西北之政,这几年最要紧的就是并帐为村,移风易俗,乡里有序。让这里的土地成为朝廷的土地,百姓成为朝廷的百姓。”
徐平点头,他为了此事上过多道奏章,这是得到赵祯和李迪、吕夷简统一认可的大政方针。这一片土地太过重要,是隔绝北方草原威胁的关键,容不得半点马虎。陇右军连战连胜之下,朝廷的心气也提起来了,为后世谋太平是政治家的追求,与政客短见不同。
折继闵道:“如此说来,此战过后,西北的兵马也要重新整编了。”
“不错,你们都是统军之帅,这不应该瞒着你们。依着都护府上奏,朝廷众臣商议所定,阴山一战之后,要在秦时的九原、朔方郡这里新设一路。我的意思,朝廷无异议,由范经略来主政。鄜延路和麟府路来的兵马,将与都护府所辖各军一起混编整训。至于到时新设几军,何人为将,现在还没定,不过还是从原来的统兵官选人罢了。整训出来的各军不再参与地方事务,巡视州县归都巡检司。同样,各路经略使不再管这几军,本路用兵只用巡检司的兵。如果的外敌入侵,或者大的动乱,由枢密院统一布署。”
说到这里,徐平看了看折继闵道:“军马,在此之前你要好好想一想,是入各军为将还是回府州。此事你自己作主,定了之后来与我说,自会安排你位置。”
折继闵急忙起身叉手:“禀都护,此次出兵前下官已经想好,不回府州去了。军中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好,我记下了。战后你入都护府序列,自己早做准备。——原先的兵马,会进行甄别挑选,选入都护府各军之外的,会入巡检司。说得明白一点,都护府序列兵马,全都是军职,巡检司就是兵职,以前的都监、钤辖全部撤销,统一军令。凡是军职,统一由枢密院管辖,除非有诏旨,州县和经略司一律不得过问。”
说到这里,徐平对范仲淹道:“经略,如此安排是委屈了你。从鄜延路到北方来,虽然同是经略使,不过却不能再管辖本路枢密院直辖兵马了。当然,新附之地,部落众多,要在这里开垦土地,难过其他地方。敕令已到延州,经略迁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重其官职以临地方。抚绥地方,治理州县,经略任重道远!”
此次范仲淹职越过了阁直学士,官更迁近十阶,直入大两省,近几年这样的超级升迁实在罕见。徐平自己是一步一个脚印升上来,类似的升迁,只有节度使换文明殿学士那一次,是在立了天大的军功之后。实际上随着徐平成为近几年官员的榜样,以职飞速迁官的事情不多见了,官员特别是清贵之职升官的速度比不上以前。范仲淹仕途不顺,多次经历过贬官,之前他的本官才刚升到郎中,一下到大两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站起身来,范仲淹诚恳地道:“在朝为官,为君上分忧,是我等应做的事,岂能计较权重权轻?都护看重,朝廷寄以期望,让我到这要害之地为官,自当勤勤恳恳,不失所望!”
此时徐平完全以朝廷在西北的代理人身份说话,范仲淹感觉得出来,徐平不会在西北待很久了,战后应该就会回京。而且应该已经是赵祯和众宰执的共识,不然以徐平的性格不会如此说话。徐平回京必然会任宰执,甚至直接为相为枢密都有可能,惟有如此,才能会做这样的安排。徐平离去,范仲淹哪怕不管军,有巡检司在,守着阴山也是要害职位。
徐平确实是要回京了,赵祯已经有诏旨,让他在准备与契丹战事的同时,开始安排自己离开之后的事务。现在的枢密院非从前可比,对这一带的情报收集较多,能够清楚掌握附近的局势。契丹境内已成燎原之势,自顾尚且不暇,与宋的战事不能大打。加上党项的军队,宋朝在河曲一带的兵马有四十多万,契丹无论如何也点集不起这么多兵来,结局其实已经注定。只是看最后结果,以及由此而来的双方谈判,各自得到什么利益而已。
范仲淹落座,徐平道:“兵马甄别,就要赖各位出力了。原则定下,依朝廷官员回避之制,将校士卒均不得在本州从军。士卒要在离家三百里之外,营指挥使以下,离家五百里之外。以上的统兵官,除非特旨,不得在本路从军。”
此话一出,范仲淹和折继闵都吃了一惊,一起起身道:“都护,这样不妥吧?前几年东军不能战,西北人人皆知。是以各路均多招驻泊禁军,使其守乡土,勇于对敌!”
徐平摇了摇头:“经略,我们都是读圣贤书的人,当知中庸之道,凡事要执其两端而扣之,得其中。用本乡本土为兵,勇于作战是不错,为什么?那是因为后面有朝廷,他们勇于对敌作战,朝廷保他们家人无忧。如果战事不利呢?他们守着乡土,愿不愿意为国家一死?我看是不会的。不说从前,只看唐龙镇,那可是世守藩镇,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