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与民族之间的交流与互相学习是必要的,善于学习是一种美德,故步自封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汉人从吃穿住行,到日常的生活习惯,深受周围异族的影响,就连说话都几百年间就会大变。这是一种学习的美德,无可厚非。
交流与学习,与保持传统是一对矛盾,矛盾是发展的,是会变化的。急需学习的时候表现为对保持传统的压制,是先进对保守的革命。而随着矛盾的发展,学习和保持传统会发生变化,革命的会变成反动的,反动的会成为革命的。这是一种必然,出现了这种转化才说明真地学习到东西了,自己的传统在学习中焕发了新生。
现在徐平面前坐着的这些年轻人,就是要在自己文化焕发新生中出一分力,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因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们的追述道统,要续汉祚,不是排外,而是对前几百年的历史进行文化上的反思,办求让自己的文化焕发出新生。
柳宗元作为中唐之后儒家复兴运动中的大家,其学述水平毋庸置疑。徐平接着他的步子来表述自己的观点,才更好让这个年代的读书人接受。
看了看众人,徐平又道:“人世治乱,本于人,非天理所外化。正是本于人,才能近于天理。故孔子所论多是仁,孟轲所讲多是义,仁义,天下之本也。”
“何谓仁?这字很明白,就是两个人。道家讲阴阳,天下莫不在阴阳之道中。凡是有两个,你和我,君和臣,父与子,夫与妻,国和民,天下和百姓,尽在其中。子曰吾道一以贯之,忠恕而已矣。仁之一字,就是两两相对,相处之道,为忠恕。臣事君忠,而君待臣以恕。民对国忠,而国对民恕。夫妇、孝弟,人世一切,尽在这仁之一字,忠恕之道中。”
“仁是两个人,那么义是什么?二生三,义是三个人。你、我、他,朝廷、百姓、外邦,祖、父、孙,夫、妻、子,有了三个,就有了义。仁曰忠恕,义怎么讲?可惜两千年来,义这一个字还是没有讲清楚。但是不管怎么讲,义是本于仁。为什么讲不清呢?因为有三个人,你我之间的忠恕,可能刚好与你和他间的忠恕相背,怎么论?诸生如果有志于学,可以在这上面用功,强似去求天理,而究人性。”
“数至三已极,哪怕有再多的人,都可以分成三来论,不会再遇到以仁求义而不得的事情。是以人世之道,最大是义,最难也是义,仁义二字已包罗世间一切。”
仁义道德,说到底是表述人世间人与人之间相处之道的。用矛盾论来讲,有两个人便就形成了一对矛盾,一对矛盾是简单矛盾,所以孔子可以用忠恕这两个字表达出来。而三个人,则就由简单矛盾变成了复杂矛盾,很难再用一句话讲清楚。
三是复杂矛盾,故再多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可以分解到三,不会再出现本质的不同。三生万物,事情到了三这个地步,已经包罗世间万象了,一切都可以由三的复杂矛盾生发出去。一生二,因无二便无一,无二有等于无,一就不是一。二生三,是能称为二的必是一对矛盾,有内在的联系,必然要发展,否则不足以称二。夫妻生子,正电子与负电子相撞湮没,必然生出三来。当这个世界有了三,则就可以变化为丰富多彩的宇宙。
汉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使用了儒家的仁义体系。但为了维持皇权,又引入了阴阳家的五德终始,引入了天命。从唐至宋的儒学复兴,从根本上说是把天命从体系中剥离出去。因为奉北朝为正朔,对天命论的讽刺太大,故出现了复古的表象。剥离出了天命,宋儒的选择是向人去找答案,以人的本性来代替以前天命的作用,是以性情之论在各家学说中占了重要地位。徐平给这些年轻人推开的这一扇门,是让他们不再穷究人性,而是把心思放到人与人的关系、矛盾中来。
第271章 君子至善
徐平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用矛盾论给这个年代的书生们上课,自己讲得一本正经,他们听得也异常认真。这是徐平一以贯之的思想,《富国安民策》已经有体现,这些书生已经不陌生,把儒家体系用这样一种简明的办法表述出来,还有一种新鲜感。
世间的道理本来没有那么复杂,只是人们一定要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便就变得复杂起来。从上天找道理,把一切归之于天命,结果到最后上天对人世不理不睬,失望的人们只好转向人自己,从人的本性中去找一个理由。天理不可测,而人性总有迹可循,结果使整个体系变得愈发繁复。世上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要给你一个解释的道理,摆在那里发生了本来就是道理,只是去认识,去理清其中的规律就好了。
见众人不语,徐平又道:“讲过了仁、义,便就明了君子何义。仁是两个人,义是三个人,那么君子就是一个人。何为君子?从于仁,合于义,便就是君子。无仁、义,也就无君子。合于仁、义为至善,故曰君子至善。至善于君子如北辰,求之不可得,却可以指引前进的方向。是以我们朝着仁、义的这条路走,便就是君子之行。求之不可得,世间只有君子之行,故君子只可以行迹论之,论迹不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