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是由一个一个个体组成的,但看待整体,分析整体的行为,不能够钻到去分析个体上去。对个体的认识,有助于加深对整体的理解,但却不能代替对整体的把握。
徐平对禁军中的将领士卒并没有什么意见,虽然此次出了葛怀敏,但还有任福,还有跟任福一起战死的大批将领。但上升到禁军这个整体,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大宋立国,跟五代其他朝代一样,是靠着军人政变推太祖上台。但宋朝没有跟五代一样短命,必然有不一样的地方。表面上看来,是文人集团上台,把跋扈的武将集团压制住了,加上其他一些措施,使拥兵大将没有了擅自废立的基础。但从根本上,是把国家的资源从武将手中剥离了出来,哪怕是穷天下之力养军,也是国家把这个钱给你,而不是你自己收上来的。从军事部署上来看是强干弱枝,从根本上,其实是让武将失去了获得国家资源的途径。哪怕一时反叛,力量再强,也会被动员起来的国家资源击败。
这个时代一切的矛盾,终究是要追到以军立国这个问题上去。太祖用杯酒释兵权,解了大将的职,这是后世太祖给人仁厚印象的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但是,用富贵荣华解了大将兵权,那禁军的普通将校士卒呢?大将是人,这些普通士卒不是人?从陈桥驿事变到现在,六十余年,禁军从来没有大规模地退役复员,一直在增加。而且这种增加还没有稀释禁军的组成,世兵世将,现在的禁军依然还是那些人,只是在换代而已。
这是寄生在整个国家上的群体,跟国家的正常军队不同。他们不是国家组建起来的军事力量,去保家卫国的,而是当年拥立太祖之功,要由国家养起来的。宋朝的官员,不管是文臣武将,最不了起的是恩荫,从无世代相传的袭封。就连皇族,也是一代比一代的爵位低,几代之后就泯然众人。到这个年代,立国不过六十余年而已,开封城就有经商的大户人家,连娶数个宗室女。那些皇族贪图什么?不过是钱而已。这还是好的,还有宗室女去给人做妾的呢。娶者贪图皇族的名声,嫁者贪图钱财,两相情悦。
但是,禁军中的世兵世将现象特别严重。越是高级将领,这种现象越是不明显,越是底层将校士卒,这种现象越严重。这些将门,这些历代从军的,从晚唐五代起,近二百年间就是吃的这碗饭,也只会吃这碗饭。大量禁军驻扎京城,连家属加起来,占了京城人口的一半,更加剧了这种局面。这个时代的城市有那么多工作机会吗?相比起来,当兵吃粮还算是个不错的养家糊口的营生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个群体在膨胀。不只是人口的自然增长,还有新加入这一群体的人口向京城集中。大宋聚重兵于京城,又是养一辈子的体制,再加上新兵优先招军中将校士卒的子弟,使京城成了一座大军营。你在开封城随便碰到一个人,不是禁军士卒,就是他们的家属或者亲戚。而皇帝和文武百官,就住在这样一座大军营里。
这是个什么局面?不只是朝廷养兵的费用,开封府对天下财富吸得多厉害,这个群体对国家的压榨就多厉害。要知道,开封周围是中原富庶之地,却再无一大城,府内所管就有大量荒地。不管是西边的洛阳,还是东边的应天府,都发展不起来。黄河以北,除了一座开封城,竟然是离着京城越远的地方发展得越好。
正是这种人口构成,历史上靖康之难,开封迅速就成了一座空城。随着大军溃败,这些人又跑到临安,成了那座城市的主要人口。
到了这个时期,养这样一个群体,天下已经不堪重负了。西北战起,空拥巨额财政收入,历史上竟然打了没两年朝廷财政就被拖垮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形成这个局面,是经过了漫长的历史进程。五胡之乱,大量胡族内迁,把北方打烂。从那个时候起,这样一个集团就开始形成。隋之前的北方各个朝代,大多是以鲜卑为代表的胡族主导,他们统治的方式,便是以自己的族群为主导,伴以胡化汉人,作为自己统治的根基。自从这种统治的方式成形,便就阴魂不散,基本主导了以后的朝代。不过是有的朝代,经过大清洗后这个集团换成了汉人,有的朝代又改成了以前的形式,仍然是以入主中原的异族为主。
第256章 身上的刺
高欢为皇帝,经常对他手下的鲜卑人说:“汉民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织,输汝粟帛,令汝温饱,汝何为凌之?”转过身又对治下的汉人说:“鲜卑是汝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何为嫉之?”
这段话,生动地说明了寄生在国家上的军事集团的统治方式,客生性质。
从永嘉之乱,中原陆沉,涌入汉地的胡人军事集团经过了一百余年的混战,最终由鲜卑北魏统一了北方。也正是从北魏起,开始形成这样的一种政治格局。即国家有一个专门的军事集团,作为常备的军事力量,这个集团之外的人,负责养他们。不过在隋朝前,这个军事集团是特色鲜明的胡人和胡化汉人,而负责养他们的,就是汉人。